海地、智利、紐西蘭、印尼、印度、斯里蘭卡……天啊，難道我是故意遺漏中國嗎？瞧，「中國」這兩個字一出現，所謂的人道精神又將再萎縮一大塊，讓那所謂的人道精神顯現出殘障、智障的症候群──的確就是一種精神分裂。因為中國把飛彈對準我們……因為中國賣給我們毒奶……因為中國這個……因為中國那個……因為中國有成龍所以要扣分（但因為中國也有王菲所以要把已經扣掉的分再加回來）……所以，所謂的同情心跟同理心其實是麻糬──供無恥的人捏來捏去。
二○一一年三月十一號，日本遭遇芮氏規模九點○的大地震。大地震引發的大海嘯造成的死傷更加驚人，而且，因為大地震發生的時間是在下午，是在大家都在工作的時間，以至於直升機得以起飛錄下大海嘯的畫面。不可思議，暴力的影像 (l'image de la violence) 被直播到全世界；以及該影像的暴力 (la violence de l'image) 震驚全世界的觀眾。
受害者變成是「日本人」了；但其實也是跟我們台灣人、跟中國人一樣是「典型的亞洲人」（至少就是東方亞洲的亞洲人）。既然是「日本人」，當然馬上就有狂妄的瘋子自詡為「十二猴子軍」(12 Monkeys) 為「日本人」注射病毒：日本人侵中、日本人殺南京人、日本人竊釣魚台、日本 AV 女優很醜……到最後，日本人不是人！到底，是哪一個品種、哪一種品質的台灣人，把那些極可能跟你我一樣都是普普通通、不有錢但也餓不死、只想為自己以及為親人、友人提供更舒適的生活、製造更歡樂、有趣的笑料的【人】，但剛剛好是日本人、僅只在一瞬間或三十秒之間就不幸地被大水、海嘯吞噬的日本人，看作「不是人」？
法國哲學家米歇˙塞荷（Michel Serres）在上上禮拜六（二○一一年三月五號）《世界報》發表一篇長文〈在二十一世紀如何作教育〉（Eduquer au XXIe siècle）說那些孩子們自十二歲開始，大人們（媒體）就已經餵養他們看超過兩萬件以上的謀殺案（指的是電視、電影、電動玩具）。最常出現以及在孩子們口中最容易脫口說出的字是「死」(mort)，最具代表性的影像則是一些屍體。雖然在米歇˙塞荷筆下，這些孩子們不見得就是文明墮落的見證──文章中毫無『墮落』這個字，而且他還說他愛這些年輕人──，他們，那些孩子們，只是用別種方式來認識事物罷了。
嗯，客觀地來說，知識跟經驗要能夠被傳承，還有賴個體如何接收──而且絕非看那些個體有沒有能力接收。最近以及時事都在討論「民族性」的問題，或許更深層的提問方式根本還沒被建議出來。讓我們逐步進入幾項要點。
某大學學生ㄨㄨㄨ在網路發言引發眾怒，某大學震怒，逼學生ㄨㄨㄨ公開道歉；ㄨㄨㄨ公開道歉了事。此大學生ㄨㄨㄨ的教訓往往就這樣在台灣社會中蒸發了。某中學學生ㄚㄚㄚ在網路發言引發眾怒，某中學震怒，逼學生ㄚㄚㄚ公開道歉；ㄚㄚㄚ公開道歉了事。此中學生ㄚㄚㄚ的教訓往往就這樣在台灣社會中蒸發了。很簡單，是某大學生ㄨㄨㄨ得到教訓，只有他一人而已。此大學生ㄨㄨㄨ很難再犯，但中學生ㄚㄚㄚ步上他的後塵。在某大學生ㄨㄨㄨ、某中學生ㄚㄚㄚ之後，換成某立委助理ㄟㄟㄟ步上ㄨㄨㄨ、ㄚㄚㄚ的後塵，某立委震怒，直接開除該助理。類似事件一再發生，主角總是換人做做看。在我們這個時代，看似依靠臉書 (facebook) 或網路把所有網客都串聯在一起，但實際上那同樣的、同一類的教訓並未被學習、吸收到，也就是經驗根本就沒被其他所有人「經驗到」。下一位再要公開道歉的是ㄅㄅㄅ一號、ㄅㄅㄅ二號……源源不絕。
就像米歇˙塞荷所說，不僅僅是年輕人沒經歷過戰爭，再過不久他們的國家要員、他們的老師們也全都沒親身經歷過戰爭；既沒有一模一樣的身體──因為更加長壽或更加美觀──也沒有一模一樣的言行舉止（也就是待人處世的作為）。年輕人，也許在米歇˙塞荷眼中，四十多歲的人也都算是年輕人，因為他們已或多或少住在虛擬世界中，接收訊息跟發送訊息都在網路上，閱讀跟書寫也是一樣；簡言之，新人類具備跟「舊」人類不一樣的腦袋。
但是，是什麼原因導致道德出軌、言行失控？再簡單也不過了：是仇恨。我個人比米歇˙塞荷更悲觀：所有的教育都不教授仇恨，但所有的社會都在散播仇恨（發表《人權宣言》的法國社會照樣如此）；於是，所有的社會個體，能脫離仇恨者鮮矣。
也許，完美的「完美」本來就不存在。繼部落客米果的網誌引起極廣大的迴響後，或許我們該問問輕輕鬆鬆下出來的結論是基於什麼認知基礎才被廣泛地接受。ＮＨＫ比台灣電視新聞冷靜……是台灣的女記者該轉行去唱女高音嗎（既然她們常高八度講話）？日本人很有秩序地排隊……是台灣人排隊趕週年慶不該抱怨有人插隊嗎（所以過錯歸在插隊的人）？很抱歉，既非「民族性」這麼簡單的解釋──而且要解釋清楚『民族性』的歸納法也不容易──，也不是後天的訓練有術。如果所有資訊陸續地透明起來呢？有定居在東京的法國女人向《解放報》說東京民眾的反應是「難以置信地鎮靜」，或許只是因為東京受創不重。但最新的好幾則新聞都顯示，日本東北海岸受創最嚴重的好幾個城鎮，連續三天沒見過任何一位來自首都東京或附近城鎮的救難人員，受災戶、仍存活下來的倖存者／受害者開始抱怨救援速度實在龜步。我們台灣人是用什麼標準要求八八水災／風災的救難行動？一旦資訊不透明，我們當然只會稱讚紐西蘭人、日本人的冷靜；只要把台灣人移殖到紐西蘭、日本，最大聲的意見就是「下台」。
也許，完美的「完美」本來就不存在。甲地居民說ㄨ總統都不來看他們，乙地居民也說ㄨ總統都不來看他們，丙地居民說ㄨ總統來看他們是在作秀，丁地居民還是在說ㄨ總統都不來看他們。如果沒有基本價值，例如看待政治人物以及認知政治運作的基本價值，當然就會把甲地、乙地、丙地、丁地所有居民的看法轉化成政黨政治的仇很，再來就是族群的仇恨以及任何個人的仇恨。隔岸觀火，當然只看得到火；如果火就在自己的土地上燃燒，政治仇恨還會把大火嫁禍給政敵、誣指政敵放火。我們看日本都比台灣好，就是如此；還有人敢夸言日本具備「武士道精神」，真是欠缺理性通樂。「天譴說」直接出自「具備『武士道』精神」的日本人口中，他大概就是ㄅㄅㄅ一號吧。
也許，完美的「完美」本來就不存在。任何個人、任何小團體散在各地，出軌、失控者絕非僅有一、二而已。這意思是說，絕對沒有完美的救援行動這種事──除非當地公民根本就不要求要有完美的「完美」。
基於受害者的尊嚴、受創國家的尊嚴，我們台灣人本就應該不分海地人、中國人、日本人，尊重他們繼續抱持「活著真好」的信念；因為，我們台灣人也必須要保有「活著真好」的尊嚴。互相尊重不是教條，是善行的實踐，是優美的條件。任何參與仇恨的個人，絕非是被仇恨的社會、仇恨的團體動員起來去仇恨其他人，是他們自己就是「仇恨」這病毒，遂行傳染「仇恨」給其他人的罪行，目的是要繼續進行下一階段的仇恨政治跟形而上的暴力以及具體且挑釁的暴力。
我們也必須學習兼備謙虛的尊嚴，意思是要具備抗擬像 (l'antisimulacre)、追尋真相跟提議一些「是否有真相沒被揭露」的問題的能力。真正的智慧，是免於被過度簡化、過度民粹的意見牽著腦袋瓜走。
現在法國有一個標題一直流傳： « Fukushima mon amour » ，這是直接模仿《廣島之戀》（Hiroshima mon amour）的片名，原意是「廣島，我的愛」。福島 (Fukushima)，核電廠一直出問題的地方，雖然跟你我距離千萬里又遙又遠，卻值得我們喊出「福島，我的愛」。是日本人的尊嚴值得我們敬佩，值得我們學習；而且我們要學習的功課鐵定還不少。
（原發表日期：二○一一年三月十六號）
本文應 yam 蕃薯藤／天空部落之邀而作，編在「我從日本地震學到的事」系列，歡迎所有讀者轉載（但須註明本部落格出處）。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