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到台大誠品店逛。在誠品可以看到台灣出版品的縮影,仍然以翻譯為大宗,且以流行的國外新作品為選譯對象,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只是於今為烈,我將這種現象稱之為炒短線。
逛完誠品再到附近的聯經門市,除了流行的新譯作外,還可以看到大量大陸出版的經典作品翻譯,心中有無限感慨,至少人家是看中長期,不久的將來,人家不但是經濟強國、軍事強國,也會是文化強國。文化強不強,讀者領導出版社(炒短線),還是出版社領導讀者(看中長期),是指標之一。
台灣的出版社以賺錢或活命為考量,大陸則有使命感(可能還有政府政策的配合)。
台灣如果要在文化上扳回一城,勢必要在經典的翻譯多著力(當然需要政府的政策配合);所謂經典,是指禁得起長時間考驗的名著,其實眼前就有幾套外國出版社的經典作品可供翻譯、出版參考,包括企鵝出版社的「偉大觀念」及「偉大的愛」叢書、Hesperus 出版社的「一百頁」叢書、紐約書評出版社的「紐約書評」叢書、Dodo 以及 Kessinger 出版社的古書新印,其中還有很多不用買版權的珍品,不用買版權就是節省成本,與馬英九總統提倡的節約能源有異曲同工之妙,台灣的翻譯作品或許能夠藉此機會脫胎換骨,加油啊!
周星星我先直接談陳蒼多的文章的「美國案例」。我想,如果出版是直接翻譯國外出版社的一整套系列,也未免太沒有台灣的編輯方針了。有些書,本來就在台灣沒有市場。
好,我開始要講重點了。二○○四年,趁著我還住在巴黎這座歐洲大城市的時候,我打定主意應好好地坐火車去歐洲的其它幾個國家旅遊看看,免得回到台灣之後,還又浪費一堆機票錢再重返歐洲遊玩。於是,六月,我坐 T h a l y s (TGV 的一種)去布魯塞爾待了快五天。很奇妙地是,去布魯塞爾並沒有讓我感受到是已經到了另外一個國家。
要在布魯塞爾待那麼多天,該去哪裡呢?第一天下午,我就跑去逛書店了。來到布魯塞爾,總得看看有沒有什麼巴黎找不到的好貨。但,瞄一眼只要兩分鐘,我就徹底失望了:布魯塞爾賣的書幾乎都跟巴黎一模一樣。
須要我再為比利時作個簡介嗎?或許是該,因為很可能有一大票不小心點進這篇網誌的人,以前從未讀過我所寫的比利時政局簡介(跟我畫的比利時地圖!當然要提,花了那麼多的時間來畫那個比利時地圖,怎麼可以不提)。比利時跟加拿大類似,都是雙語國家。讓我來條列幾個類似的地方:
一,比利時主要是荷蘭文跟法文雙語,但人口極少的德文(族群)亦是比利時的官方語言。加拿大主要是英文跟法文雙語。
二,比利時跟加拿大的雙語,都跟地理有關:比利時的荷蘭語區跟法語區,截然分開;加拿大的英語區跟法語區,近乎是截然分開。
三,比利時的荷蘭語區人口比法語區人口多,加拿大的英語區人口比法語區多。但是,比利時的首都布魯塞爾卻是法語區,政治影響力也是法語區比較強。再想想布魯塞爾又是歐洲聯盟總部的所在地,其重要性更顯突出。所以,縱使比利時的荷蘭語區人口比法語區人口多,但荷蘭語區的人口也能夠說法文的比例還是比法語區的人口也能夠說荷蘭文的比例要高;換言之,要法文已經比較強勢的法語區人口也能夠學會荷蘭文,是非常地困難,因為法語區人口懶惰、覺得沒必要,或其它說不定是比較正當的藉口。加拿大的案例相對地比較簡單:英語區的人口比法語區多,英文又絕對地強勢,所以,法語區的人口也能夠說英文的比例是比英語區的人口也能夠說法文的比例還要來得高;換言之,要英文已經比較強勢的英語區人口也能夠學會法文,是非常地困難,因為英語區人口懶惰、覺得沒必要,或其它說不定是比較正當的藉口。
四,比利時跟加拿大所使用的語文,全都是括弧中的「外文」,這意思是說這兩個國家當初不是民族國家,所以一沒有比利時文,一沒有加拿大文。
五,美國也是一樣沒有美國文。但從美國的案例來看,我們可清楚地看到:如果美國以英文立國、以英文發展文化,英文的文化工業就會是他們自己的文化──這句話是有點過度簡化,但請勿挑語病。
布魯塞爾是比利時的首都,是法語區的城市。我來到布魯塞爾,當然是想瞭解一下布魯塞爾的出版狀況。但是:布魯塞爾賣的書,幾乎都是法國出版社出版的書。
我在布魯塞爾待了兩、三天之後,決定再從布魯塞爾坐火車坐到有小阿姆斯特丹之稱的布魯日。布魯日果然漂亮,令人讚不絕口。就在某運河旁邊,我看到一家書店,又忍不住要進去逛了。毫不讓人意外:布魯日賣的書,幾乎都是荷蘭出版社出版的書。書店的陳設相當雅致、安寧,真讓人忍不住想買一些書。但……都是荷蘭文,看不懂耶?於是,只好還是意思一下地買了一本安妮法蘭克的《日記》──請注意喔,別再誤會安妮法蘭克的《日記》原文是德文了。之所以還是「意思一下地買了一本安妮法蘭克的《日記》」,是因為我用法文問了漂亮可愛的櫃臺小姐有沒有安妮法蘭克的《日記》;她很親切地用荷蘭文口音的法文回答我說大概在什麼區塊。人家這麼親切地微笑,我不得不買了一本書……
這一趟比利時之旅讓我感觸良多。如果比利時因為是雙語國家,書店都分別從荷蘭、法國進口書籍,那比利時到底還有沒有出版業?比利時作家呢?先回答第一個問題:有的,比利時當然還是有出版業,只是比較不強勢而已。我也看到有出版比利時的學術著作的比利時出版社,但根本沒辦法跟荷蘭的跟法國的出版社競爭。回答第二個問題:比利時作家,看你是哪個語區的:法語區的,早就被法國出版社簽走了;荷蘭語區的依此類推。
台灣,或台北的出版社,或台北的出版狀況,會變成像布魯塞爾那樣嗎?周星星我非常肯定地說:不會;但某些學術領域必定會變成如此。文學的部分,還不會被中國出版社蠶食市場,因為台灣的讀者(包括我自己)還是習慣閱讀正體字;而且,台灣的印刷還是比較清爽些。但學術的部分,鐵定完蛋:台北的聯經出版社把對岸翻譯的康德三大批判出版成非常精美的精裝書版本,我自己都不知道聯經出版社還庫存不知多少本,因為這年頭誰還在買康德的三大批判?這還是康德的三大批判,才仍然還有台灣的出版社出版正體字版本;其它當代的哲學思潮,還有哪些膽大狂燒錢的出版社,繼續引進呢?所以,老早不是新聞了:大學生以上的學生、研究生、教師(或畢業之後仍神經病地繼續在閱讀的人士),幾乎都在各大書店買了很多本的所謂的「簡體字的書」。我在台北要買傅柯的法蘭西 Collège ──這真的不太好翻譯──的講課內容的書,只能夠買得到中國出版的簡體字的書。哇,真讓我想起布魯塞爾的經驗呀。
肥內更熟悉目前中國即將要出版的電影理論的書。中等程度的書,他們出版社全買走版權了;重量級的書,例如 Jean MITRY 的書,也將會在這一、兩年內由《電影是什麼?》的中譯者崔君衍先生譯完出版。電影理論的書比哲學思潮的書更加明顯:在台灣沒任何一家出版社要再出電影理論的書;只能等到某一天在誠品某分店,看到進口自中國的簡體字的書,to the happy few。
陳蒼多提及的經典的問題,我也不想多談了:這年頭,閱讀跟討論的風氣都大大地下降,誰還跟你談經典?要健全台灣自己的出版業,請政府官員一定要動手做些事,把台灣的閱讀風氣帶動起來。沒有消費者,怎可能健全台灣自己的出版業呢?
尾語:陳蒼多以前是政大教授,我在就讀政大的時候,似乎也從未修過他的課。但,我手邊有好多本他翻譯的書,他翻譯真是勤快。有些書,是大概已經倒閉的新雨出版社出的;大概也是因為積貨太多的關係,被賤賣到各處。我在小金門服役的時候,也曾順手買了幾本新雨出的書,譯者正是陳蒼多。現在,準備換我傻傻地以翻譯為職志了。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