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們碰到頁數的問題。周星星我用到的版本是伽里瑪出版社（Gallimard） « tel » 系列的《古典時代瘋狂史》一九九九年八月印刷的版本，該版本的頁數應該是跟一九七六年 « tel » 系列版本的頁數不一樣。周星星我會在每一個小段都註明一九九九年八月印刷的 « tel » 系列版本的頁數。
Ⅱ～米歇˙傅柯又再引用好幾部很知名的文學作品：亞爾薩斯人、天主教神學家托馬˙穆納（Thomas Murner, 1475 – 1537）的《瘋子們的陰謀》（Doktor Murners Narrenbeschwörung (de) ou Conspiration des fous (fr), 1512）；吉爾˙寇侯責（Gilles Corrozet, 1510 – 1568）的《反對瘋狂愛情的諷刺詩》（Satire contre fol amour, 1548）；或路伊思˙拉貝（Louise Labé, 1524 Lyon – 1566 Parcieux-en-Dombes）的戲劇作品《瘋神跟愛神的辯論》（Débat de Folie et d'Amour, 1555），這部對話作品已經成為法國文學史的經典教材──多多少少跟她是女性有關。米歇˙傅柯把吉爾˙寇侯責（Gilles Corrozet）寫成且拼錯成 « Corroz » ，怪不得都搜尋不到。這個拼字的錯誤也都被中文譯本沿用。（p. 29）
Ⅲ～米歇˙傅柯也按照編年順序提到了繪畫；首先是耶和尼姆斯˙波斯（Jheronimus Bosch）──此即法國人所稱的 Jérôme Bosch ──的畫作
《瘋人船》（La Nef des fous）（如下圖）──現藏於法國羅浮宮（Le Louvre）；
再來是彼德˙布魯格爾（Pieter Brueghel, 1525 – 1569）的畫作《瘋子瑪歌》（Dulle Griet, 1562）（Marguerite l'Enragée (fr) ou Margot la Folle (fr)）（如下圖），都把瘋子、瘋狂畫進去。米歇˙傅柯把《瘋子瑪歌》（Dulle Griet）拼錯成 « Dulle Grete » ，這個拼字的錯誤也都被中文譯本沿用。
米歇˙傅柯還提到〈瘋人之舞〉（la Danse des Fous）；十五世紀初開始有〈死人之舞〉（la Danse des Morts）。（p. 30）以上這些都解釋了為什麼隸屬率速金屬（thrash metal）的重金屬搖滾樂團「湄公河三角洲」（Mekong Delta）的專輯封面這麼有彼德˙布魯格爾的味道；單曲──總長度十九分鐘多──就叫作 « Dances of Death » 〈死亡之舞〉了。
Ⅳ～〈死亡之舞〉（la Danse macabre）即 « la Danse des Morts » 〈死人之舞〉，這一幅壁畫大約在一四六○年左右就已經在拉榭茲狄厄（L'abbaye La Chaise-Dieu）修道院成形（如下圖）。
以下這應該是加工過、修過的圖：
拉榭茲狄厄（L'abbaye La Chaise-Dieu）修道院今日內部之景：
一四八五年，巴黎的出版商古優˙馬匈（Guyot Marchand）就先出版他自己的《死亡之舞》（la Danse macabre）第一版，內有文字跟版畫（如下圖）。（p. 30）
Ⅴ～從十五世紀開始，說西方人的想像力是深深地被「瘋狂」（la folie）的面貌纏繞著，可真一點都沒錯呀。（Tant il est vrai qu'à partir du XVe siècle le visage de la folie a hanté l'imagination de l'homme occidental.）（p. 30）
一直到十五世紀的下半葉，或甚至還再繼續下去，「死亡」（la mort）的主題是唯一大獲全勝的主題。（Jusqu'à la seconde moitié du XVe siècle, ou encore un peu au-delà, le thème de la mort règne seul.）（p. 30）
「人」的終結（la fin de l'homme），時代的終結（la fin des temps），是藉由瘟疫的形象跟戰爭的形象來表達。（La fin de l'homme, la fin des temps ont la figure des pestes et des guerres.）（pp. 30-31）
這大頭早已經是空的了，它將變成骷髏頭。「瘋狂」（la folie），其實就是早已經存在（le déjà-là）的死亡／或中譯成：「瘋狂」，其實就是死亡的那個「早已經存在」（le déjà-là）的狀態。（La tête est déjà vide, qui deviendra crâne. La folie, c'est le déjà-là de la mort.）（p. 31）
這意義是說，體驗「瘋狂」的經驗的的確確就是延續著麻瘋病的經驗。把麻瘋病患驅逐走，這項儀式──驅逐──正好證明說還活著的麻瘋病患身上就已經有「死亡」（la mort）的存在。（En ce sens, l'expérience de la folie est en rigoureuse continuité avec celle de la lèpre. Le rituel d'exclusion du lépreux montrait qu'il était, vivant, la présence même de la mort.）（p. 31）
關於這最後一句，周星星我要再繼續詳細地解釋。這一句話，在第 31 頁，其實是在為「這大頭早已經是空的了，它將變成骷髏頭。『瘋狂』，其實就是早已經存在的死亡。」這一句話作底註。中譯本的翻譯太過拘泥於原法文的句型結構，甚至誤判 « vivant » 這一個字在句中的意義。中譯本的翻譯是這樣的：「排除麻瘋病患的儀式顯示他是死亡本身活生生的展現。」
「排除麻瘋病患的儀式」是直譯 « le rituel d'exclusion du lépreux » ，但周星星我寧願再囉嗦一點，先說「驅逐麻瘋病患」這行為，周星星我一直把 « exclusion » 中譯成「驅逐」；整個「驅逐麻瘋病患」的行為已形同「儀式」（le rituel）。代名詞 « il » 是代替「儀式」（le rituel）的名詞嗎？還是代名詞 « il » 是代替「麻瘋病患」（le lépreux）的名詞？如果是前者，代名詞 « il » 是代替「儀式」（le rituel）的名詞，「儀式」又「活生生的」（vivant），是「死亡的現身」（la présence même de la mort），不無語意怪異之處。中譯本的翻譯是這樣的：「排除麻瘋病患的儀式顯示他是死亡本身活生生的展現。」這兒的「他」，語意不明。如果是後者，代名詞 « il » 是代替「麻瘋病患」（le lépreux）的名詞，當「麻瘋病患」還「活生生的」（vivant）的時候，就已經是「死亡的現身」（la présence même de la mort），或改譯成「當麻瘋病患還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是死掉的了。」因為，動詞是 « être » ── « était » ，「是」的意思；代名詞其實「就是」：「死亡的現身」（la présence même de la mort）或「死亡的存在」或「已經是死掉的了」。
中譯本的翻譯：「……顯示他是死亡本身活生生的展現」把「活生生的」來形容「死亡的現身」（la présence même de la mort）；但不管是「現身」（la présence）或「死亡」（la mort）， « la présence » 跟 « la mort » 都是陰性名詞，「活生生的」只能變成是 « vivante » 而非現存的 « vivant » 。把「儀式」（le rituel）的狀態解釋成「活生生的」（vivant），顯然不合常理；「活生生的」應是指「麻瘋病患」（le lépreux）。誤譯的證據已非常明顯。
然而，我們卻能夠從瘋子的大笑看出說，他們能夠比死神的大笑還要再更早就笑。（Mais ce qu'il y a dans le rire du fou, c'est qu'il rit par avance du rire de la mort.）（p. 31）
Ⅵ～米歇˙傅柯從第 30 頁底就開始作他的分析，不少句子都值得玩味或繼續深思……所以周星星我才會在上面那一小段引用到好幾句米歇˙傅柯的句子。他在第 31 頁底說：「瘋狂」（la folie）的主題取代了「死亡」（la mort）的主題，但這並非是一項斷裂（une rupture），反而比較像是在扭轉（une torsion），因為都是在同一種擔憂（l'inquiétude）的內部裡面。接下來，周星星我的譯法又將跟中譯本明顯地不同：「真正的問題一直都是存在變成了虛無，但是這個『虛無』已不再被認作是外在的跟最終的終點──換句話說就是預兆跟結束……」（C'est toujours du néant de l'existence qu'il est question, mais ce néant n'est plus reconnu comme terme extérieur et final, à la fois menace et conclusion...）（pp. 31-32）「這個『虛無』是在內部被體驗到，它就像是『存在』的持續性的跟持恆性的形式。」（Il est éprouvé de l'intérieur, comme la forme continue et constante de l'existence.）（p. 32）
周星星我可能要長篇大論了。中譯本的翻譯是這樣的：「問題仍為存在之虛無，但此時虛無已不再被認為是外在的終點，同時既是威脅亦是結論；它現在是由內在為人所感受，像是存在既連續又持久的形式。」不管是英文「the N2 of the N1」或法文「le/la/les N2 de le/la/les N1」，我們常笨笨地用「第一個名詞 N1 的第二個名詞 N2」、「N1 的 N2」來中譯；在此， « le néant de l'existence » 從字面上看的確就是「存在之虛無」。就像，如果有英文 « the execution of the mission » ，很多英翻中的初體驗人士都會把它翻成「任務的執行」，絕少有人會把它翻譯成「執行任務」。這就是「第一個名詞 N1 的第二個名詞 N2」之中譯法，完全不管「執行」本身在中文裡面本來就是動詞、動作，去「執行任務」本就是最通順的中文。讓我們回到 « le néant de l'existence » ：如果把「虛無」（le néant）當作是一種狀態、一種結果呢？所以，並非「存在之虛無」意義不正確，而是這種譯法並不明晰。周星星我的建議： « le néant de l'existence » 就是「存在變成了虛無」。互相比較：周星星我的「真正的問題一直都是存在變成了虛無」跟中譯本的翻譯「問題仍為存在之虛無」。
再來：「但是這個『虛無』已不再被認作是外在的跟最終的終點──換句話說就是預兆跟結束……」這個 « terme extérieur et final » ，我自己都差一點被 « terme » 這個字欺騙了。沒錯， « terme » 這個字在這裡是「終點」的意思。形容詞 « extérieur » et « final » 分別是「外在的」跟「最終的」，如果 « terme » 它本身就有「終點」的意思的話，像中譯本漏譯 « final » 也不是大錯。但是，後面的 « à la fois menace et conclusion » 就問題多多了。 « à la fois » 是「同時間也是」的意思，它這一句延伸前面剛剛才講的「外在的跟最終的終點」，也就是說「外在的跟最終的終點」同時間也是 « menace et conclusion » 。很不幸地，中譯本的翻譯把 « menace » 跟 « conclusion » 都誤解了。沒錯、沒錯，一看到 « menace » 就會想到「威脅」；如果把「虛無」認作是「威脅」，似乎也說得通，但周星星我最終還是把「虛無」認作是「預兆」或「惡兆」。沒錯、沒錯，一看到 « conclusion » 就會想到「結論」──這真的是太經典的錯誤了！事實上， « conclusion » 的另外一個並不罕見的意義正是「結束」；顯然，在這一句，非得是「結束」了。互相比較：周星星我的「但是這個『虛無』已不再被認作是外在的跟最終的終點──換句話說就是預兆跟結束……」跟中譯本的翻譯「但此時虛無已不再被認為是外在的終點，同時既是威脅亦是結論」。注意到了嗎？周星星我故意轉換語氣用破折號來說「──換句話說就是預兆跟結束」，應該更明晰了吧。
最後：「這個『虛無』是在內部被體驗到，它就像是『存在』的持續性的跟持恆性的形式。」周星星我比較喜歡把第一個代名詞再轉譯回它原來的主詞，目的是要讓中文讀者迅速理解；所以，那個代名詞「它」其實就是：「這個『虛無』」。然後，要不斷地把「存在」獨立出來變成是一個主詞，這種作文方式既不是中華民族的寫作方式、也不是中文讀者的閱讀方式；但是，沒辦法，幾乎無法再更加漢化了。互相比較：周星星我的「這個『虛無』是在內部被體驗到，它就像是『存在』的持續性的跟持恆性的形式。」跟中譯本的翻譯「它現在是由內在為人所感受，像是存在既連續又持久的形式。」
Ⅶ～其實，已經不再是時代的終結／時空末日（la fin des temps）跟世界的終結／世界末日（la fin du monde）來……反而是高漲的「瘋狂」、靜靜地侵襲過來的「瘋狂」來告訴我們說我們這個世界正在接近它的最後一次大毀滅了……（Ce n'est plus la fin des temps et du monde... c'est la montée de la folie, sa sourde invasion qui indique que le monde est proche de sa dernière catastrophe...）（p. 32）
短評：在接下來的更長的第五段（pp. 32-39）之前，米歇˙傅柯延續之前的第三段 « Stultifera navis » 「瘋人船」的典故，但是先把「舟／船」（la nef）丟掉，直接談「瘋狂」（la folie）。甚至，把「瘋狂」跟「死亡」（la mort）連繫在一起──再一次是用文學隱喻的方式。不過，米歇˙傅柯也申論了人們的擔憂（l'inquiétude）（pp. 30-32），這就立即進到精神分析的層次，遠遠地超過前面三小段的成績。 « Tout va mal » ，「一切愈變愈糟」，理性的人 « homme de raison » 不僅僅是擔憂自身的安逸──有瘋子在城區街道出沒當然不能算安逸──，還擔憂起整個世界在品質上、水準上愈變愈糟。愈加瘋狂的繪畫──超乎正常想像力的繪畫：像是人殺人、人吃人的畫面──可證明米歇˙傅柯的假設跟推論暫時有效。
請見關於 Stultifera navis 的探討────
請見《古典時代瘋狂史》的成書經過────
Stultifera navis : résumé 1-2 http://blog.yam.com/jostar2/article/30011009
Stultifera navis : résumé 3 http://blog.yam.com/jostar2/article/30011106
Stultifera navis : résumé 5-6 http://blog.yam.com/jostar2/article/36664446
Stultifera navis : résumé 7 http://blog.yam.com/jostar2/article/36664757
Stultifera navis : résumé 8 http://blog.yam.com/jostar2/article/36664878
Stultifera navis : résumé 9 http://blog.yam.com/jostar2/article/36655529
（原發表日期：二○一一年八月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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