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到二○一○年,有些事我不知道是不是要放棄。例如,這四個多月,我已養成每天都要複製、存檔法國《世界報》
(Le Monde) 的「意見」(Opinions) 文章的習慣;我不知道是否有必要要繼續下去。問題很多。

首先是人真有那麼多時間嗎?
其次是人真要那麼多知識嗎?
繼次是人真有那麼多意見嗎?
關鍵是人真要那麼多專業嗎?

先談「關鍵是人真要那麼多專業嗎?」影評人跟電影記者這兩項職務,理論上應密不可分的。影評人本就應該要是一位電影記者,要追隨世界電影的走向、趨勢,要寫得出世界電影的歷史;電影記者更應該要能夠寫得出電影評論,因為電影記者這職務不就是要告訴讀者有哪些影片值得觀賞、有哪些影片可能會讓觀眾覺得浪費時間嗎?一旦影評人跟電影記者變成是被切分的兩條平行線,是電影文化(影評、資訊)它本身隨之降低水準。

日記 le lundi 4 janvier 2010

普遍流傳的迷思是──或大家潛意識就是這樣認為:影評人只會評論電影而已,影評人不會拍電影、不會寫小說、不會寫哲學論文、不會懂政治地理……或任何你認為不配配給影評人的各式各樣的專業。

但是,奇怪,一位哲學家卻能夠評論電影、創作小說,是不是大家對哲學家賦予比較多的尊敬,所以哲學家才有權無所不能?

一位作者,不管這位作者首先以什麼身分面世,例如以影評人、記者、小說家、舞蹈家的身分率先面世,我們──讀者──也還是要根據該位作者的文章去評論那位作者的學養才是。一位影評人,如果身兼法國近代文學史的專家,如何?一位舞蹈家,如果身兼政治哲學的專家,如何?但是,現在的氣氛比較接近是:如果一位影評人另外要創作一部長篇小說的話,她或他最好要再換一個筆名;因為只有以另外一套身分面世,才能得到讀者們 « like a virgin » 的評價。

人真要那麼多專業嗎?或人只能要一、兩個專業嗎?或又再回到:人真要那麼多的專業嗎?其實,一切就只是興趣 (intérêt) 而已,就只是激情 (passion) 或特定的熱情 (enthousiasme)。對電影有興趣,對書寫電影有熱情,就會一直不斷地寫影評;對重金屬有激情,對音樂有更透澈的熱情,就會研究美學、研究哲學;被法文奇妙的文法激出興趣,就會繼續閱讀法文,好知道自己的確有看懂另外一種語文……只要這些激情能夠持之以恆,則:能夠化為美妙的文字的激情,就是專業。

日記 le mercredi 6 janvier 2010

當一位影評人既不安於只想當一位被公認為是影評人的影評人,又妄想要成為一位法國文化史的歷史學家──這可包含得很廣了:既有自蒙田 (Montaigne) 以降的文學,又有自笛卡兒 (Descartes) 以降的哲學,跟自一八九五年以降的法國電影──,試問這位影評人真的是自討無趣嗎?還是自以為超級有趣?

如果那位影評人就是我周星星,我會回答說:不是我自以為超級有趣,而是我以為那些都超級有趣。一旦對那些東西都感興趣、都有激情,就不得不驅身追逐那些知識了。

我們之所以會認為一位舞蹈家不太可能身兼政治哲學的專家,是因為我們普遍流傳的迷思是──或大家潛意識就是這樣認為一位舞蹈家只會跳舞而已,不太可能再對政治哲學感興趣,所以當然不太可能再挪出時間閱讀政治哲學的書籍。我們對「專家」的認識,既存有刻板印象──學術科的人不太可能再去學文科──,又不願意開放針對「專家」的認識的各種可能性。

一位舞蹈家身兼政治哲學的專家,是否比一位影評人身兼法國近代文學史的專家,要更加沒有說服力?或許在機率上的確是如此,畢竟影評人跟法國近代文學史的專家都是學文科出身,要同時地跨越到這兩個領域,在機率上的確是比舞蹈家身兼政治哲學的專家要再高一些。舞蹈家能夠把政治哲學化為美妙的文字嗎?畢竟,舞蹈的激情是身體,哲學的激情是文字,畢竟是不同的性質。

日記 le jeudi 7 janvier 2010

問其他人「人真要那麼多專業嗎?」,答案肯定是否定的。尼可拉˙薩柯奇 (Nicolas Sarkozy) 甚至以(法國)總統候選人的身分──跟以總統的身分──說文學研究是浪費國家納稅人的錢,國家應該要以幫助學生完成資訊科學、經濟學的學業──對國家有用的課業──為主才對。真是很恐怖、又危險的一個人……跟這種想法!

事實上,專業不求多,貴在樂在其中,樂於其中之貴。又珍又寶又貴的,是你自己的激情,不是別人來認定的你的激情。

事實上,請探索自己的激情在哪兒,請追逐汲釣那些激情。

像我,今天我就花了不少時間把六、七篇哲學論文下載下來,一頁一頁全都列印出來,方便我在接下來的兩、三天內好好地閱讀一番。因為,在「閱讀」過後,接下來就是次要關鍵的問題:「人真有那麼多意見嗎?」

如果人真沒有什麼意見要發表的話,也大可不必閱讀了,也大可不必為自己培養專業了。簡簡單單的人,其實也是一種另類的幸福。

但是我們似乎離不開電影、離不開電影評論。我們離不開文字,離不開思想。在現在這個時代,我們人還離不開專業。沒有專業,幾乎就不是現代人了。所以,我們人離「簡簡單單的人」,其實還遠得很。

日記 le samedi 9 janvier 2010

當一位影評人,就是喜歡針對電影說三道四。影評人比其他很多人都更多嘴,只要是跟電影有關,就一定不能閉嘴。意見太多、過多,可能不是一個人為人處事非常好的一面;不過,卻是文化言說 (discours de la culture)、文化書寫 (écriture de la culture) 的必備條件。多嘴,才有得寫。

人真有那麼多意見嗎?至少,影評人必須要有那麼多(非常多、很多)的意見。哲學家當然也是,只要是能夠被談的東西,全都可以被當作哲學來加以討論。例如:「人真有那麼多意見嗎?」也是一個哲學問題,跟自由、意志、文藝、危機……都可以有關係。一部電影,例如史蒂芬˙史匹柏 (Steven Spielberg) 的《世界大戰》(War of the Worlds, 2005),縱使有很多台灣觀眾不喜歡該片,影評人也還是能夠洋洋灑灑地分析出史蒂芬˙史匹柏的手法跟個人的視見 (visions)。影評人寄居電影為生;影評人就像是黴菌一樣,在電影上頭生根不滅了。

不只是影評人多嘴而已;事實上,現代人都很多嘴。撇開太過專業的問題不談;其實每天,出現在報紙、電視上的報導(或評論),都是現代人會去關心的通識問題──周星星我把這些非專業問題也稱作軟識問題,因為專業問題太硬了,都是硬識問題。像:怎樣才叫作很務/不務正業的大學生?怎樣才叫作體能很好/不好的軍人?怎樣才叫作很有/沒有國際觀?以上等等問題,根本不須要具備什麼超級專業的學位,就已經是「人(文)」的問題,就已經是大家都可以置喙的問題了。這些都是通識,通識大家都可以談、討論、提出見解。

但談論通識、或針對軟識問題提出見解,這些見解真的很具說服力、或具備最基本的理性嗎?就像不是專業影評人的影評人──指一般的觀眾,其影評(針對電影提出的見解)真的很有觀點、很能夠自圓其說嗎?所以,是專業影評人背後已具備的知識,針對電影所具備的專業知識,讓專業影評人所寫的影評異於一般業餘影評人所寫的影評。所以,不知不覺地,我們開始要問:「人真要那麼多知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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