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型：cell polar（細胞警匪）
大家都知道《神鬼無間》(The Departed) 是改編自《無間道》的劇本。威廉․莫納罕 (William Monahan) 根據他自己的成長經驗把《神鬼無間》設定在南波士頓，因此由馬丁․史柯西斯 (Martin Scorsese) 執導的《神鬼無間》是繼《神秘河》(Mystic River) 以來再次以波士頓黑道為背景（《神秘河》發生在東波士頓，神秘河位在波士頓北方，有一地區叫『神秘』(Mystic) 是貧民住區）的佳作。
波士頓移民的複雜性（愛爾蘭、義大利、非洲裔、中國）為佳作打底：有愈多的衝突，就更有戲劇性。愛爾蘭裔的 Frank Costello（由 Jack Nicholson 飾）在一開場就把他自己的崛起交代清楚，並且很快很快地交代 Colin Sullivan（由 Matt Damon 飾）他跟 Costello 的淵源；出奇地是 Costello 居然是引用傑姆士․喬伊斯 (James Joyce) 的話語「Non serviam」。在這邊，我們還很遵循史柯西斯的傳統；只不過故事換了一個陣營，從義大利黑幫轉換成愛爾蘭黑幫。然後，我們看到 Billy Costigan（由 Leonardo DiCaprio 飾）跟 Brown（由 Anthony Anderson 飾）他們是警校同學的畫面，如此繼續不斷地平行剪接成功地在很短的時間內交代完 Colin Sullivan、Billy Costigan 他們即將要相反／對立的命運；特別是他們在 Queenan（由 Martin Sheen 飾）的辦公室門前擦肩但不相遇的過程，實在是很齊士勞夫斯基 (Kieslowski) 式的安排。
Queenan 跟他的副手 Dignam（由 Mark Wahlberg 飾）早已做好身家調查的工作，因此 Queenan 跟 Dignam 分別扮演白臉、黑臉的角色（M. Wahlberg 的髮型雖然很拙，但表演其實是相當出色的），刺激 Costigan 接受臥底的任務。Costigan 之後的經歷還算挺有說服力，一路從吸引 Mr. French（由 Ray Winstone 飾）的注意力到 Costello 親自拜訪 Costigan 請他入幫，第一大階段才算告一段落。 
陽剛氣質
麥可․曼 (Michael Mann) 跟史柯西斯是美國兩位非常精湛地處理黑色電影（警匪、黑幫類型）(film noir) 的作者。兩個人的風格，至少在《神鬼無間》以前，其實存有很大的差異。但麥可․曼跟史柯西斯的世界都有一個共同點：非常陽剛，甚至也非常暴力。這兩位並非王不見王：麥可․曼就是史柯西斯《神鬼玩家》(The Aviator) 的製片（之一）。
這一回的史柯西斯，再次把所有最重要的角色給了男性，以致於 Madolyn（由 Vera Farmiga 飾）快要變成有能力談論佛洛伊德的花瓶（工具性的角色）。《神鬼無間》有以往史柯西斯的氣質：談忠誠、談背叛、談信任、談處決。Costello 此角之所以成功，功在下面這幾句對話：「我不要讓自己成為環境的產物，我要把環境變成我的產物」、「任何想要變成我的人，我都已經把他們殺了」、「打從我（青少年的歲數）搶了一個人的錢之後，我就已經不再缺錢了！」Costello 是有些瘋瘋癲癲，但全是因為他有恃無恐，以致豹紋睡袍披在他身上居然合拍。從未跟史柯西斯合作過的傑克․尼克遜 (Jack Nicholson) 在戲中實在是奸、賊到底的平民，亮眼之表現實在勝過另外兩位大角。
在史柯西斯的安排下，我們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到很愛爾蘭的空間：酒吧，或雜貨店（請大家趕快聯想到《神秘河》）。幾乎都是社會失敗者的角色出現在這兒，更不用說見不到幾位女性。然後，不用刀槍，史柯西斯讓人被摔到冰箱即已讓人不寒而慄。因此，在《紐約黑幫》(Gangs of New York)、《神鬼玩家》顯得有些年輕的李奧納多․狄卡皮歐 (Leonardo DiCaprio) 這一回在《神鬼無間》的表現是異常地讓人震撼、更具說服力。讓他失調到必須求見精神科醫生 Madolyn 換取藥物鎮服壓力，依筆者之見都比《神鬼玩家》的喃喃自語更符合他角色的情境。更不用提他刻意裝出來的口音。
以往的史柯西斯比較直接處理黑幫，不從警方看事情，因此這一次《神鬼無間》的出現，可以被視為是偏向麥可․曼的領域。甚至，麥可․曼已經處理過的東西、被列為是他的印記的手法，已經在這一次的《神鬼無間》出現。
行動電話
麥可․曼的角色，就是一直使用行動電話。經由《神鬼無間》，史柯西斯已經向麥可․曼靠近：最新一代的警匪片，每一個角色都要長時間地使用行動電話聯絡。不過在《神鬼無間》，史柯西斯玩得更絕：由於行動電話會產生電波、反被追蹤，因此 Sullivan 玩了一記高招：在口袋內傳簡訊。這一招其實有點像徐克，但是史柯西斯玩得很自然。
行動電話被賦予如此重要的地位，是因為 Costigan 斷然拒絕使用竊聽器；以及，它被視為是只跟單一個人聯絡的工具，因此當 Sullivan 口口聲聲稱對方「爸」的時候，沒有其他警察去調查 Sullivan 的父親存不存在；以及當 Costigan 竟然看到是已經死掉的 Queenan 的門號出現在他手機上，一場貓跟老鼠之間的猜忌竟在電影中產生如此大的趣味。還有一件怪事：Sullivan 拿 Brown 的行動電話教對方向媽媽說「晚上不回家吃飯了」，想必編劇已自編一套關於使用行動電話的百科全書，未來將會在所有類型的影片中氾濫。
監視影像
另外一個本來很麥可․曼的東西也出現了：隱藏攝影機的監視影像。為了監控 Costello 跟中國人的買賣，波士頓警方事先架了很多隱藏攝影機；拍攝的畫面全呈現在指揮總部的筆記型電腦上。隱藏攝影機是為警方增加眼睛，好瞭解情勢如何變化。在《神鬼無間》，它還沒被等同於證據。
但是，當 Sullivan 亟欲擺脫 Costigan 的跟蹤時，他發現他自己正好在某一個路口監視器的錄影範圍內。當我們以為這影像等同於罪證時，卻被編劇耍了一道，原來是有權力的人要反過來追蹤到底是誰在追蹤他。換句話說，他確定後面尾隨他的人一定也會被那一個路口監視器拍到，所以只用一個剪接跳到 Sullivan 的辦公室時，原來的老鼠（Sullivan）已經變成貓了。
監視影像仍有無盡的可能，但這一次史柯西斯是很高竿地玩弄。
黑色電影
既然談到 Costigan 跟蹤 Sullivan 這一段劇情，毫無疑問是史柯西斯向黑色電影致敬的一個片段。在黑色電影，我們一定要碰到一、兩次在黑夜中某某人被跟蹤的劇情。史柯西斯不使用下過雨後的地面，但是該有的都有了：近距離跟蹤，一躲一藏，帽子（想想希區考克那個年代的帽子跟今天 Costigan 跟 Sullivan 戴的棒球帽），熱氣煙霧讓人背光只剩下人影，兵器（或武器），以及誇大的腳步聲。最後者讓 Sullivan 隨便殺錯一個人其實還是得遵守黑色電影的規則：儘量讓無辜的成年男性流血，不能錯殺老弱婦孺；重點是僅只要製造懸疑感，不是要殺死主角擾亂原來的敘事。
還有什麼處理一點都不現代（因此還有點Ｂ級片的味道）？就是在那跟蹤之前：Costigan 跟蹤 Costello 進到一家色情電影院。跑到色情電影院交換東西，已經是很老套的方式，但史柯西斯還是沿用，除了再強調陽剛氣質外，讓 Costello 變成是古怪的綜合體（股份上擁有色情電影院跟他跑去欣賞歌劇）應該也是原因。
但別忘記《神鬼無間》的主題：處決、殺人的情節正是黑色之所以黑的原因。
反汽車追逐
麥可․曼跟史柯西斯既然都崇拜黑色電影的風格，因此也就一定抗拒廉價的高潮：汽車追逐。我們只搞步行的跟蹤，我們不搞汽車追逐。在《神鬼無間》，史柯西斯只是點到為止地擺脫汽車跟監，絕不演變成汽車追逐。
麥可․曼跟史柯西斯因此轉向地鐵，因此他們都偏向布萊恩․狄帕瑪 (Brian De Palma) ──因為是他玩弄得最經典，請參看《角頭風雲》(Carlito's Way)。換言之，我們把街頭上的跟蹤換到地鐵裡面去，而且常常是成功的安排。沒有任何片比麥可․曼的《落日殺神》(Collateral) 更哲學、也更悲觀：「如果有某某人在地鐵車廂內死去，很可能好幾個小時內都不會有人察覺到那個人已經掛了。」
後九一一時事
威廉․莫納罕的劇本巧妙地安排進九一一事件後的時事，例如由警官 Ellerby（由 Alec Baldwin 飾）在追蹤行動電話的電波時突然說出「真應該要感謝『愛國者法案』(Patriot Act) 呀！」的話。天主教神父戀童癖的醜聞似乎被 Costello 兩、三次挖苦、嘲諷，證明 Costello 不僅是種族主義者（片頭），同時也是地下上帝──掌握整個南波士頓。太色情的地下上帝是也。
並未超越佛洛伊德
Costello 跟 Sullivan 之間的關係，真的會像是情如父子嗎？根據 Madolyn 的說法：「佛洛伊德說只有愛爾蘭人不信精神分析這一套。」Sullivan 本能地自衛似乎也像是弒父的劇情，正說明 Sullivan 多年來受困於這不乾不淨的關係。關鍵句在於 Costello 曾經向 Sullivan 恐嚇說如果有事不如他的意，他會派人「去強暴」Madolyn；Costello 也很可能不經意地將幼年的 Sullivan 視為己出，就如同他把錄音帶交給他最信任的 Costigan 一樣：為什麼他要這麼信任太過年輕的 Costigan 而不是他的副手 Mr. French？Costello 跟 Sullivan 之間的關係其實並未超越佛洛伊德，或許 Sullivan 說得對：正因為 Costello 他自己沒有子嗣，所以他要假裝某某人似乎就是他自己的兒子。
超越善惡二分法
綜合地看，威廉․莫納罕的劇本並未讓 Costigan 跟 Sullivan 這兩角分別代表善惡兩端，這是《神鬼無間》最突出的地方。很多時候，特別是當 Sullivan 跟 Madolyn 相處的時候，Sullivan 是一派好人的樣子。尤其是當他望著麻薩諸塞州議會大廈 (Massachusetts State House) 的時候，他就像是某位多愁善感的傑姆士․喬伊斯，眼神中期待美好的生活、期待幸福。
A. Baldwin 飾演的 Ellerby 警官雖然出現次數不多，但是由 A. Baldwin 的體型來看還真是有些說服力：發福、甚至有點臃腫的高階警官，以及邀請 Sullivan 打高爾夫球。嘴巴講得出「應感謝『愛國者法案』」應該也真的很像體制內的警官吧──因此也不太像討人喜歡的警官吧。
Dignam 是一個伏筆，從他倉促地、憤怒地離開波士頓警局，隱約中即可猜到他會在適當時機跑出來亂。結局絕非灑狗血的處理，反而讓人覺得 Costigan 必定沒忘記要做什麼事。就是這一個結局突然讓筆者沮喪，原來史柯西斯的《神鬼無間》到最後是完全地悲觀主義。它有足夠的悲劇色彩，將在內心迴盪不已。迄今為止今年的最優影片。周星星評價：《神鬼無間》★★★★
尾註：為什麼是 cell polar（細胞警匪）？因為我是從 cell phone 聯想過來的。本來我想把它翻譯成「手機警匪」，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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