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繼續書寫法國新浪潮
第一,五十週年的紀念意義算是一種提醒,一種再強調它的重要性的呼籲;
第二,這是再一次書寫法國新浪潮的歷史的契機,再一次去思考它;
第三,另外一個相當重要的考量,是試圖釐清它被生產出來的條件,跟它去製造影響力的力量;經由此道功夫,我們能繼續思考其它的新電影的運動(例如台灣新電影或羅馬尼亞的最新潮流)、辯證在當今台灣能否再有突破層次的電影創作。
須提醒一下:第一點的「提醒、呼籲」跟第二點的「書寫歷史」當然有很大的不同:「提醒、呼籲」純粹是事件性的,例如在二○○九年之時再次提醒大家注意法國新浪潮的五十週年紀念,具有再勾起好幾代的影迷再回顧或再認識這個電影運動的「功能」;但是要再「書寫」法國新浪潮的「歷史」的話,無疑必須採取間隔了五十年的觀點(或史觀)詮釋這一段歷史,這就已經不再可能純粹只是事件的排列組合了──換句話說,法國新浪潮可從四、五十年前的非常純粹的事件記錄演變成好幾套算是很多元的思想史;因此,借鏡哲學的系譜學或詮釋學,變得不可避免──否則就是治史的怠惰。
米歇˙傅柯 (Michel Foucault) 在《考察知識》(L'Archéologie du savoir)的導論中提到好幾個重要的問題,其中跟「歷史的書寫」有關的論點,引起了我們的興趣:縱使像文學史有其特殊性 (spécificité),但在某些時刻是可以暫時忘掉這個特殊性的 [1] ;那電影史──跟文學史一樣都是文藝文本的歷史──是否就宿命地必然不是「長時間」(longue durée) 的歷史呢?該怎樣為它的歷史分出階段 (périodisation) 呢?怎樣談論那幾個年代 (époques) [2] ?怎可能避開不談那幾個年代的作者、文本,以及文本的結構呢? 就像瑞士文學理論家尚˙胡瑟 (Jean Rousset),他以巴洛克的年代為研究對象,必然要旁徵博引諸多作者跟戲劇文本。尚˙胡瑟幾乎重建了巴洛克的歷史:點出巴洛克的精神,成為他的文學史治學方法。 那,法國新浪潮呢?跟文學史比起來,嚴格定義下的法國新浪潮,竟只有一九五九到一九六三這五年的時間。如果純粹只是談這五年之間的歷史的話,任何人都會不滿意如此低估法國新浪潮的巨大的全球影響力的怠惰。 在接下來的幾篇文章,我們不得不接觸到法國新浪潮的重要舵手,如:克勞德˙夏布洛 (Claude Chabrol)、弗杭蘇瓦˙楚浮 (François Truffaut)、尚-呂克˙高達 (Jean-Luc Godard)、賈克˙希維特 (Jacques Rivette)、艾利克˙侯麥 (Eric Rohmer)、阿藍˙雷奈 (Alain Resnais)、路易˙馬盧 (Louis Malle)、阿妮耶思˙華達 (Agnès Varda) 或賈克˙德米 (Jacques Demy) 等人。以上是看導演;但也有所謂的新浪潮幫的演員:珍娜˙摩侯 (Jeanne Moreau)、尚-皮耶˙雷歐 (Jean-Pierre Léaud)、尚-保羅˙貝勒蒙多 (Jean-Paul Belmondo)、尚-克勞德˙布黎亞利 (Jean-Claude Brialy)、傑哈˙布藍 (Gérard Blain)、貝娜黛特˙拉封 (Bernadette Lafont)、安娜˙卡莉娜 (Anna Karina) 等人。 以上是幕後跟幕前的角色;當然還有思想上的角色,例如影評人、電影(或其它文藝)期刊跟電影理論家,尤其是安德黑˙巴贊 (André Bazin) 他所留下來的知識資產,從今天來看,依舊具備重要性、沒有很嚴重的生鏽,依舊有助於思考法國新浪潮的美學。 此外還有物質上的角色,例如製片條件、拍片工具、後製作的技術;雖然是不比美學來得吸引人──大家都傾向於略過不談或瞧不起物質上的角色,但這角色仍無庸置疑是構成法國新浪潮的一環,因此當然值得為之思考。 就像法國用「新」(nouvelle)「浪潮」(vague) 來標誌一種跟「舊」的、「原有的」電影不太一樣的運動──「浪潮」還隱喻著「力量」──,世界上的其它地方也都沿用如此思維,例如台灣「新」電影即是;而且,台灣新電影的法文說法即是「台灣新浪潮」(la Nouvelle Vague « taïwanaise »)──例如法國的《電影筆記》(Cahiers du cinéma)即是這樣子用。一直到二十世紀末最重要的一個電影運動:「教條九五」(Dogme 95),也都還有法國新浪潮的精神在。 論知名度,也是法國新浪潮獨占鼇頭,甩開義大利新寫實主義(因為影片的流行度遠遜於法國新浪潮)、英國的自由電影(因為影響力不大);因此,也的確能夠從「行銷」的角度測量法國新浪潮的自我推銷度。換言之,法國新浪潮是一項遠大於我們目前的想像、我們目前的能力的課題──此課題依舊是「新」,還沒變成「舊」;我們很確定是這樣。 我們發現,知識的考察似乎有以下的不斷反覆的過程:將某某轉型(transformer),然後它自己形成(former)另外一種某某,但它也是同時間不斷地變身(se transformer)為它自己控制不住的變形(déformation)。法國新浪潮就是以上這個過程的主詞。它這個主詞,如果有影響到世界電影──例如台灣電影──的話,則必然是透過輸血(transfusion)跟能量的轉換(transduction)。意義的歷史當然值得一再書寫;但我們希望這整個新浪潮的專題能向各位讀者揭示更高一層的問題設定:意義的邏輯以及意義的零度(le degré zéro du sens 或 de la signification)在哪裡。 [1] Michel Foucault,《考察知識》(L'Archéologie du savoir),巴黎:Gallimard 出版社,1969,第 10 頁。 [2] 同上。
本文原發表在《電影欣賞》「法國新浪潮五十週年專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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