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看您的影片,我們覺得那些地點跟那個國家是您靈感的起點……

東尼․葛利夫
講到國家,是的,但不是那些地景,因為我對那些風景很謹慎。我們不會到一個國家之後,只是拍那邊的風景而已,因為這就會是精神的非常貧瘠。可以這麼說,那些地點跟那個國家是起點,就像為了《尋愛之路》(TranSylvania) 跟《北非行路遙》(Exils)。要談《尋愛之路》的話,Zingarina 這個角色是很被迷信跟魔術所籠罩的,因為她認為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是從超自然界來的,也是無法解釋的。她非常非常相信這些事(我也是,我很相信那些事),為了找到她的真愛她應該要去的那個土地就應該要是特蘭西瓦尼亞 (Transylvanie),因為特蘭西瓦尼亞完全就是這樣的土地。我並非只拍出那個魔術的、迷信的、非理性的、摸不出的「那邊」的四分之一。

問:因此,比較像是那邊的人、而不是那邊的國家啟發您的靈感……

東尼․葛利夫
:是那邊的國家的民眾。是老婦、小女生、老男士的眼睛的靈性美……實際上我拍到的人比影片中呈現的人還要更多,但我實在沒辦法把每一位都放進影片裡面,因為我其實需要節奏性。拍攝他們,真的讓我感到愉悅,真的是比拍風景讓我更歡暢。當我拍攝地景時,一般來說我還是會在剪接的時候捨棄那些畫面不用,因為沒有它存在的必要。風景、地景,就像是一個被丟掉的門。

問:《尋愛之路》跟其它您的影片類似,它保有一種輕盈的敘事,甚至會因為在您拍攝的地點以及在那兒您所撞見的人們而讓敘事稍微放緩速度。哪些是您在劇本上已經寫好的,以及哪些又是您在拍攝時才加進去的劇情?

東尼
葛利夫
已經寫好的是影片的主題:艾皙雅阿堅頭 (Asia Argento),這位年輕的現代女性卻決定遠走他方、自我流放。這主題,我們不能不寫在紙上,這是一種藝術上的選擇,同時也是一種劇本上的選擇。這也是那一個角色的存有的理由,同時也是針對那一個角色的分析──不過,不是從頭到尾的角色分析,我對這事沒什麼興趣;而是關於那一個角色的行為的分析,關於她愛上一位音樂家的分析。

但是,光這樣不能讓我有權利說就應該是這樣,也不能說我就是這樣我才編出這個或那個場景。當時,的確我需要自己對自己解釋清楚,因為我們不能就這樣、像那樣馬上就愛上一位音樂家,以及跟著他為他生一個小孩。突然跟一個她才認識三天的男人在一起,馬上認定他就是她此生唯一的男人,這該作何解釋?我認識一些音樂家,跟他們在一起已經三十多年了,我在他們身上曾經看過不少愛情故事,這些故事幾乎都是在演唱會中誕生出來。
其實,年輕女孩子是愛上音樂,而非愛上那些音樂家。這就是我想要解釋的東西。如果 Zingarina 愛上那位音樂家而那位音樂家也愛上了她,他們就會膩在一起了!所以,的確是有某件事噹了出來,她把他吸住了(原動詞『vampiriser』是『像吸血鬼一樣把一個人吸住,讓對方失去他自己的人格,讓對方完全臣服於自己』,很難譯成中文)。所有的一切,也被她的故事跟她的朋友 Marie 吸住,她 (Zingarina) 陪著她 (Marie),她賦予她的朋友心靈上的吸引力,但當然會有理由解釋這件事,因為在她們之間存有一個不平衡的狀態。友誼是有一定的界限的,而她們之間的關係是更甚於友誼,因為她 (Zingarina) 吸住了她 (Marie),她 (Zingarina) 也想要變成她 (Marie)。她 (Zingarina) 擅長經營她的友誼。「vampiriser」:「mettre quelqu'un sous sa totale dépendance


問:影片是圍繞著艾皙雅
阿堅頭飾演的角色 Zingarina 而構成,但我們似乎也可以說它是圍繞著艾皙雅阿堅頭她本人而構成,因為她已和她的角色融合成同一人。

東尼
葛利夫
:整整一年我一直看著艾皙雅,我們常常會面,隨意地聊聊女人、男人、愛情的困境,什麼都聊……也聊電影。我完全完全沒有吸住她,我並沒有從她的私生活擷取些東西加進影片。我們是在超絕對 (l'absolu) 中聊天,聊男人跟女人之間會發生的事情。當我確定此角該由她飾演以及我開始再跟她會面,我就自言自語說我還真是幸運能夠約到像她這樣的女演員,因為我所要做的事就僅僅只是把她拍下來,影片就這樣自動地成形。我跟你們保證以下這事絕對是真的,就是我把攝影機擺好,然後呢我跑到別的地方去喝一杯,再回來的時候,一個好鏡頭已經拍好了。千真萬確,這個角色就是要她演,而她也完完全全進入狀況。

從那一刻起,我就說我應該要跟隨著這個女人,因為她將單獨地
帶著一個小孩特蘭西瓦尼亞地區閃閃發光。就是因為她負荷、承載了很多東西,所以我也不須要給予解釋、分析,也不用加上太多的對話。永遠不應該將對話放在那裡去解釋角色正在活著的東西;如果觀眾看不太懂,那也沒什麼關係,因為他們會瞭解到其它的東西。

跟隨著她,對我來說是件容易的事。我認為這是女演員她本身讓這件事變成簡單,她也就變成是一位創造者,這真的有點罕見。如果演員們有點感到痛苦,那是因為他們不是創造者,所以他們會被羞辱、刺激,他們想向影片報復、向每個人報復,因為他們認為我們利用了他們。但是,當演員們能夠像
艾皙雅、畢侯․烏內 (Birol Ünel) 是創造者的話,就活脫是件好事。這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問:您是否同意說您所有的影片的故事,跟裡面的角色比起來都比較不重要?

東尼․葛利夫
:我喜歡的音樂像是吉普賽音樂、佛朗明戈或北非的燙思 (transe) 都是談靈性的音樂。吉普賽人絕不是為了要讓你聽音樂而演奏音樂,他們只是要讓你陶醉而已,他們會演奏到昏到站不穩。聽佛朗明戈的人會聽到撕裂襯衫,就像已舞在燙思裡面的人一樣。這些都是會讓你忘我 (transe) 的音樂,我們根本沒辦法停下來。這些音樂並非是由一些美好的旋律構成,西方世界的音樂的旋律都是為了暢銷單曲、廣告而服務;它們這手段完全就是賣淫,只是想把你抓住而已。就像當你在喝可樂的時候,你又跑去做其它的事,它並未為你留下什麼。或者,當你就像一隻蝴蝶正興奮地哼著「叮呤呤…」因此而落在蜘蛛網上,或當你清晨刮鬍子的時候你也哼著「叮呤呤…」,那你就只是一塊東西而已。但是吉普賽音樂跟佛朗明戈,從來就沒有所謂的旋律,只有節奏而已。這對我來說就是血肉,就是製造出音樂的東西;但我們不是用耳朵聽或邊用大頭邊說「啊,真是美妙的音樂」,我們是要用身體去聆聽那個音樂

我所有的影片都是以這種方式(用身體)來拍的。因為呢,我對故事本身存有一點戒心,你們不會懂的。因為,故事本身就是賣淫,所有美國電影全都要利用故事它本身,故事它本身的目的就是要把大家都抓住。我對這事一直存有戒心,就像我對旋律存有戒心一樣。

故事就像是數學一樣,你們知道未來很有可能用電腦就可以泡製出故事,美國人已經在這麼做了。這樣的故事能吸引到每一個人嗎?電腦會告訴你可以或不可以,它會告訴你為什麼:因為這樣的故事能觸及到心,所有的人都能從中得到認同……「所有的人都能從中得到認同」,這真是又瞎又蠢的事!這完全就是當你早上刮鬍子的時候哼哼旋律的事。你根本找不到你自己的認同,因為你已是一位人質!

問:所以,就來談談音樂。音樂永遠在您的影片裡是第一順位的角色。

東尼
葛利夫
:在這部片或在其它我拍過的片,音樂是我劇本中最真實的欄位。但如果這最真實的欄位不是在血肉中、不是在心中、不是在血液中,那就什麼都不是……所有這些全部都要兜在一起才行,這真的是該持之以恆的工作。音樂構成故事的一部分,也促進故事的演進跟所有的情感。音樂是無法觸摸的、非理性的一種秩序。試問:什麼是吉普賽音樂的理性成分?沒有。我常常講一件事很重要:以前有一首歌叫 « Gloomy Sunday »,〈陰鬱的禮拜天〉,以前,只要有女人聽到這首歌,馬上就會跳窗;好,並非是每一個女人都會這樣做,但的確是有很多。到底是什麼樣的一首歌,讓人聽了之後會起意去自殺?這就是比較非理性的部分,我們沒辦法給它解釋得清楚。

問:好,您剛剛談到音樂的重要性,那是否有可能有一天您可以拍出一部完全不用音樂的影片?

東尼․葛利夫
:喔,絕對不會是下一部片!(笑)因為下一部片跟《尋愛之路》一樣有共同的起爆點:音樂。一部沒有音樂的片?……(安靜了一段時間)你們認不認得一部日本片《裸島》(譯註:新藤兼人一九六○年的片)?故事發生在一座島上,一男一女住在上面,上面完全沒有水可以用。所以,每天早上,他們要划著船去別的地方用水桶裝水去灌溉他們的玉米、稻田,有很多人沒辦法理解他們要怎樣利用四粒稻穀種出一片稻田……很棒的一部片,裡面完全沒有對話也沒有配樂。像這樣的片,如果我的才華還夠的話,我會想拍一部試試看。但,這真的不是我的風格,也不屬於我的世界。

問:在
特蘭西瓦尼亞,您在視覺上如何經營這一段旅程?

東尼
葛利夫
:我們很認真地經營每一個構圖跟地景、服裝的事務。我們想要製造一種在車子裡面旅行的感覺,而非在車子外面;我搞不懂為什麼要跑到車外去看車子跑動的動作。如果我們正在旅途中,我們是坐在車子裡面,並不是馬上要飛到車子的旁邊……我們想提供女孩子們在車子裡面旅行的感覺,永遠不提供從車子外面看到的車子的外觀,所以我們永遠都不知道車子是什麼牌子的。但是,相反地,我們會看到 Tchangalo 的車,因為它就是房子的一部分,那就是他的活動房屋,因此應該讓觀眾看到那台車。關於地景的部分,一開始有火、有點黃,然後就愈來愈沒有什麼東西,連棵樹都沒有,什麼都沒了,只剩下冰冷的天氣跟灰色、藍色的光線……就好像他們已被這個世界孤立,或身處在另外一個沒有人也沒有樹的星球,只剩下他們自己能陪著他們自己。我們選在秋末的季節開拍,好抓住慢慢邁入冬天的感覺,因為我知道到了一月、二月,那邊將降下兩公尺深的積雪。

問:所以積雪、冰寒不能跟著您拍片、不能進入您的影片……

東尼․葛利夫
:是的。那樣會很艱苦,因為沒有別的東西可抵禦冰寒。拍片的時候我們真的覺得很冷,喔,真是超冷,我們的腳都凍起來了。如果還是得拍,那是因為我們一定要拍,所以再怎麼冷也沒差啦!這本就屬於電影業跟我們要拍的影片主題的一部分,我們甘之如飴。我有一堆小故事可以跟你們說……有一次我的女助理在跟我解釋天黑之前我們應該要做的某件事時,她把可樂倒在一個平底大口杯裡面,我看見可樂的泡泡就在杯子旁邊結成冰塊了!但,這不是很棒嗎,屌到爆,大家都很開心……而且如此的低溫也可殺菌,沒有人身上是臭臭的……(笑)一切都很正!

問:您所有的影片是否都無國籍(譯註:原字意是『沒有合法的國籍』)?

東尼․葛利夫
:是的,不分國籍並親近民眾。如果我能夠拔掉那些國家的地景,我會這樣做。因為,那些地景屬於國家、地區,總是會造成一些問題。在我的電影裡面,永遠都有很多種語言:在《尋愛之路》中,Zingarina 講三種語言,Tchangalo 能講六種!我們到底在哪裡?哪裡都不是。我們只在這超棒的新世界裡,裡面的人彼此都混雜了,有不同的膚色、不同的種族。所有這些語言交雜出來的音樂性,就是一種超棒的音樂。

原載於《電影日報》
(Le Quotidien du cinéma) 網站皮耶呂卡 (Pierre Lucas) 跟璈德黑賈梅 (Audrey Jamaert) 2006 9 19 日進行訪問,周星星翻譯


《尋愛之路》女主角艾皙雅
․阿堅頭 (Asia Argento) 這個人挺挑釁的,因此周星星我邀請各位看她的相簿:請點這裡,密碼是她的名字(全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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