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文化圈促進思辯電影的背景:第三部分

原作者:影評人周星星。

3)楚浮之所以作為主角的理由是……

此時,我們不得不把焦點放在弗杭蘇瓦˙楚浮他一個人身上了。他一九三二年生,一九四五年的時候他才十三歲而已,大約是國中生二年級(或現在的八年級)的年紀。由於他是他母親跟「父不詳」的男人不小心生出來的孩子,所以他常常被他的親生母親嫌棄。從小被外婆教育長大的楚浮,被她訓練出熱愛閱讀的好習慣;但是他在學校卻是個過動兒,成績尚可,但導師評語都偏向負面,認為楚浮是好動、聒噪、不守紀律的小孩子。基本上,他也沒接受很完整的初中技職教育;但卻從一九四五年起,他開始光顧一些電影俱樂部。上面提到,戰後的巴黎處處都是電影院,所以楚浮常蹺課溜去家附近的電影院,以及趁黑夜的時候偷摘電影海報跟明星劇照(此情節被拍進《四百擊》[Les Quatre Cents Coups])。

楚浮當時參加過很多次《電影期刊》禮拜六下午的電影俱樂部,他們常討論威爾斯、尚˙雷諾瓦 (Jean Renoir)、羅塞里尼跟新寫實主義。 [1]  一九四八年十月,熱情如火焰的楚浮跟童年死黨侯貝˙拉許內 (Robert Lachenay) 共創他們自己的電影俱樂部,但票房收入甚差,楚浮最終到他父親(他母親再嫁的男人、『楚浮』(TRUFFAUT) 這個家族姓之由來)工作的報社辦公室偷了一台打字機變賣(此情節被拍進《四百擊》),用以支付片商拷貝租金。但楚浮認為是別的電影俱樂部排片太強、放映時間跟他自己的撞期,所以,十一月三十號,他來到安德黑˙巴贊的辦公室,目的是要要求安德黑˙巴贊的電影俱樂部把某一部片改期(而且他時年僅十六歲)!任何人都想不到,這一天的會面竟是對電影史如此重要!

巴贊的辦公室是「工作跟文化」(Travail et Culture) 協會,小小的一間,楚浮在此認識了會來這辦公室串門子的阿藍˙雷奈、克里斯˙馬蓋 (Chris Marker) 跟亞歷桑德˙阿斯楚克。 [2]  亞歷桑德˙阿斯楚克已在半年前(三月三十號)寫了一篇文章〈一種新前衛的誕生:攝影機鋼筆論〉(Naissance d'une nouvelle avant-garde : la caméra stylo),刊登在《法國銀幕》(L'Ecran français)。他把更靈活的電影比喻成書寫,把電影導演比喻成作家,因此期待新型式的電影是要表現出一位作者的全部威力/(或譯成哲學式的『潛能』)(toute puissance)。「攝影機鋼筆論」在當時沒有引起迴響;直到一九五○年代中期之後,才開始被《電影筆記》影評人逐步系統化:前後一致的邏輯,終究還要再等個七、八年。

只是,偷打字機的犯行終將真相大白,十六歲的楚浮被震怒的父親扭送到警察局,隨後再被送到巴黎青少年觀察中心,位在巴黎市南郊的維勒莒甫 (Villejuif)。被視為是不良青少年,但楚浮卻被允許跟親友通信;於是,他寫的第一封信就是寫給父母,請他們帶一些果醬,以及把他的卓別林、威爾斯筆記本帶過來;其父母無法理解這封毫無情緒的信,以為是兒子向父母挑釁,因此拒絕去觀察中心看他。 [3]  楚浮也在觀察中心定期被心理醫生黎克斯 (Rikkers) 小姐約談(此情節被拍進《四百擊》),藉由黎克斯小姐的幫忙,楚浮得以寫信給死黨侯貝˙拉許內,還署名是「弗杭蘇瓦-尚維果」(François-Jean Vigo),提到《操行零分》(Zéro de conduite) 這部片。 [4]  

一九四九年三月,黎克斯小姐也會見巴贊,最主要是要從側面判斷楚浮的心理狀態。巴贊願意當楚浮的保人,也願意在「工作跟文化」協會為楚浮找一份小差事,於是,三月十八號,楚浮被「釋放」,被安排在凡爾賽 (Versailles) 一座宗教處所居住。是在這時楚浮跟巴贊才開始比較親近,也因此當巴贊要在比亞利茲辦「歹命影片影展」時,楚浮不得不跟著去了。坐火車很辛苦,到了比亞利茲更辛苦,因為是住在某某中學的宿舍裡面,夏天又臭又熱;但楚浮卻真正地熟識了一些人:賈克˙希維特、克勞德˙夏布洛、夏勒˙畢曲 (Charles Bitsch)、尚˙杜歇 (Jean Douchet) 以及艾利克˙侯麥──侯麥的本名是尚-馬黎˙莫黎斯˙謝黑 (Jean-Marie Maurice Schérer),當時他已經二十九歲,居所有年輕小伙子們之冠;他已經是中學的法文老師(巴黎南郊 Sceaux Lakanal 中學),卻因為投入電影的報導而取筆名為艾利克˙侯麥;他說他還記得第一次碰見十七歲的楚浮時,人家向他介紹說楚浮是巴贊的秘書。 [5]  賈克˙希維特一九四九年從胡昂 (Rouen) 來到巴黎,在索邦 (Sorbonne) 大學唸書;但他卻喜歡穿梭在巴黎戲院看電影,而且好辯的他有點惹人不耐煩──卻只有他寫得出最優雅跟富邏輯的理論。

影展結束後,楚浮回到巴黎,又再認識了尚-呂克˙高達以及更多至今知名度比較沒那麼高的人物。 [6]  楚浮跟這麼多年輕人交往,幾乎是其他所有人都比他年紀大。尚-呂克˙高達是一九三○年十二月三號在巴黎出生,但左右於瑞士跟法國。一九四九年他在巴黎通過中學會考,申請索邦大學唸民族學。同一年在「拉丁區電影俱樂部」(le Ciné-club du Quartier Latin),尚-呂克˙高達認識了艾利克˙侯麥跟賈克˙希維特。為了逃避法國兵役,尚-呂克˙高達宣布入籍瑞士;為了逃避瑞士兵役,尚-呂克˙高達跟父親跑到北美洲、南美洲旅遊。

楚浮後來面臨人生危機,一九五○年年底,毅然決然轉服志願役(前往位在德國的法國砲兵部隊受訓)。但是楚浮低估了部隊的艱辛,原本身材就不怎麼壯碩的楚浮寫信給死黨侯貝˙拉許內,抱怨大家都把他當天兵耍。他實在太懷念在巴黎看電影的日子。幸好在從軍之前,他已經先認識了知名作家尚˙惹內 (Jean Genet) 並建立起彼此互信相惜的友誼,所以,尚˙惹內寄給楚浮一些書(時為一九五一年八月),希望楚浮能在服役的時候好好地閱讀伽里瑪出版社出的「黑色系列」(Série Noire) 小說:計有威廉˙艾利許 (William Irish)、大衛˙古迪斯 (David Goodis)、亨利˙法瑞 (Henry Farrell)、查爾斯˙威廉斯 (Charles Williams) 等等。 [7]  對楚浮來說,這真是驚人的發現。後來似乎是想當然爾,楚浮第二部劇情長片就是改編自大衛˙古迪斯的《槍殺鋼琴師》(Tirez sur le pianiste),然後一九六八、一九六九年分別拍過《黑衣新娘》(La Mariée était en noir)、《騙婚記》(La Sirène du Mississippi):改編自威廉˙艾利許,一九七二年拍《美女如我》(Une belle fille comme moi):改編自亨利˙法瑞。

當楚浮知道他受完訓之後一定要被派到中南半島服役時,他認為這必定是去送死,所以,他選擇逃兵。當然,最後免不了被憲兵抓走(一九五一年九月八號),楚浮最後被押到位在德國的軍事監獄服刑 [8]  

最後仍然要靠在社會上有點關係的巴贊到處奔走,請教某些高層軍官或參議員。大約是一九五二年一月左右,巴贊寄給楚浮一些黃色封面的雜誌:《電影筆記》;原來,《電影筆記》已經創刊八、九個月了。


[1]   見貝克、涂比阿納,《弗杭蘇瓦․楚浮》, 74 頁。沒註明特別是哪一年,但大約是一九四六到一九四七年間。

[2]   同上, 82-83 頁。

[3]   同上, 86-87 頁。

[4]   同上, 89 頁。

[5]   同上, 99 頁。

[6]   同上。

[7]   同上, 124-125 頁。

[8]   同上, 131-132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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