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一定會說:寫影評,並不須要閱讀《思想錄》
(Pensées) 吧。的確如此:是不須要。要或不要閱讀《思想錄》,要或不要認識巴斯卡,都只是周星星我這一位小小的影評人的選擇;的確,閱讀過《思想錄》,的確跟電影沒什麼關係。問題只是:一位影評人,或一位影評人的專業,「真要那麼多的知識嗎?」問題跟電影沒關係;問題跟各個不同的人有關係。

日記 le lundi 11 janvier 2010

我講說:如果一位記者,報導國際新聞的記者,如果她/他絕非僅只是關心美國的新聞的話,如果她/他還很關心歐洲新聞(或非洲、拉丁美洲的新聞)的話,那麼,她/他實在是一位很具備國際觀的記者。以上這個「如果」,純粹僅只是「假設」而已。因為,對台灣來說,國際新聞僅只是新聞業聊備一格的塞牙縫的玩意兒而已。

問題還很多。例如,對台灣來說,所謂的國際新聞,僅只是職稱是編譯的人在新聞業裡面討一口飯吃的工具而已。對台灣來說,國際新聞不是跑出來的,僅只是買來的、翻譯過來的。那些突然編譯歐洲聯盟的新聞的編譯們,真的對歐洲聯盟熟悉嗎?下一秒,她/他已經在編譯美國的社會新聞、花邊新聞──如果還稱得上是新聞的話。

但是,我今天不是要好好地批判這個新聞業的怪象。而是,如果真有那個「如果」,她/他不僅僅關心美國的新聞,也還關心所謂的政治地理 (Géopoliti-que) 的話,那麼她/他的確是自己要那麼多的知識。「人真要那麼多知識嗎?」關鍵在各個不同的人是他們自己要那麼多的知識,沒有人逼他們一定要去吸收、接受這些知識。所以,哲學之原意其實也是「愛」(philo)「智慧」(sophie),喜愛知識的人就是喜愛哲學的人。

我一度懷疑我自己還要不要繼續看《世界報》的「意見」文章,我今天下午都還在質疑自己我這樣花掉不少時間到底是為了什麼。就像,人要那麼多的知識到底是為了什麼?其實,我在不知道其他人的答案之前,我自己就認為是:喜愛知識是因為喜愛「突然瞭解透澈」、「打進原本未知的領域」的滿足感 (satisfaction)。就像學外文一樣,如果知道笛卡兒 (Descartes) 的原文是「好幾張卡片」,「卡片」(carte) 的複數,即 des cartes ,「突然瞭解透澈」、「打進原本未知的領域」的感覺就會生出。就好像拿出一句笛卡兒的話來考我,能夠看得懂他在十七世紀所寫的一句話,也是一種愉悅的滿足感。

日記 le mardi 12 janvier 2010

我昨晚大約也是一點左右關機、上床,所以錯過了一則大新聞。今天上午,沒什麼特別例外的話,我很少會上到《世界報》網站。很奇怪,每一次我上到《世界報》網站,總會看到有人死亡的新聞。例如我以前看到菲利普˙努瓦黑 (Philippe Noiret) 過世,我看到米歇˙塞侯 (Michel Serrault) 過世,或某些電影導演去世的新聞。今天,我則是在吃中餐的時候,上到《世界報》網站,發現到令人震驚的新聞:艾利克˙侯麥 (Eric Rohmer) 過世。媽呀~~

今天下午我本來也沒什麼很特別的計劃,本來很可能會寫一篇樂評、或翻譯某一本劇本,沒想到,── Censuré ──,一股腦地全在整理跟翻譯《世界報》的文章。賈克˙曼代爾波 (Jacques Mandelbaum) 這位老兄,他所作的文章〈法國電影的傳奇,艾利克˙侯麥過世〉寫得真是很好──一定是事先寫好、存好,等艾利克˙侯麥過世後再改寫、上傳。

雖然我翻譯的進度不多,因為還反覆查字典、推敲最適切的中文字,再加上網頁跑來跑去的速度實在很慢──為了要進入編輯網頁,五秒也是五秒,乘以一百就變成五百秒了──,所以只翻譯了四、五段而已;但是,好歹也貢獻出一份心力了。我孤狗各網站,發覺各新聞媒體也只是翻譯路透社所發的英文的新聞稿,各新聞媒體根本不懂艾利克˙侯麥到底拍了哪些影片、他的電影作品到底是個什麼樣。我昨天不是就在罵這個嗎?各新聞媒體的編譯,包含偉哉偉哉的中央社的編譯,都也只是翻譯機器而已。請~睜~大~眼睛~看:哪一個台灣的新聞媒體,是像法國的《世界報》,派出賈克˙曼代爾波這一號人物寫出一篇關於艾利克˙侯麥的專文?不知不覺,我又回想起我之前提出的一個命題:當影評人跟電影記者──或電影記者跟影評人分裂成兩條平行線的時候,是電影它本身最先受到傷害。「電影」其實不見了,能上報的只是聊備一格的幾行字,沒辦法像那些努力擠出乳溝、故意張開雙腿的女明星能夠為報社賺錢。

肥內兄說中國也在轉載賈克˙曼代爾波的《世界報》專文,但沒有中譯版。好奇怪,聽到肥內兄這一番話,我突然覺得我好像能夠為台灣影評界爭回一些面子──如果我翻譯得快、翻譯得完的話。但說實在話這就是民族主義,我要丟棄這種怪物。

日記 le vendredi 15 janvier 2010

《中國時報》禮拜三的報紙,我想,記者張士達先生作了一個很好的示範:他不僅把艾利克˙侯麥辭世的新聞作了一番整理,還訪問了蔡明亮,讓蔡明亮談一談艾利克˙侯麥。這才叫作作新聞吧。

除了艾利克˙侯麥,最讓人震驚的新聞就是海地 (Haïti) 大地震了。海地時間一月十二號十六點五十三分的時候(巴黎時間二十二點五十三分,台北時間一月十三號清晨五點五十三分),在太子港 (Port-au-Prince) 西方約十二公里處發生了芮氏規模七點零的大地震。

以前我對海地毫無印象。二○○四年,因為海地慶祝共和國獨立建國兩百週年,法國的電視作了好多個報導,我才開始對海地產生興趣。海地是全世界第一個從殖民地的地位獨立建國的全非洲裔(全黑人)的國家,它本來是法國的殖民地;但拿破崙管不到它了,所以海地獨立了────仍有必要要好好研究一番的歷史。

同樣是二○○四年,二月二十九號,(前)海地總統尚-貝禾童˙阿黎斯提德 (Jean-Bertrand Aristide) 倉皇逃離海地,落腳在中非共和國。-貝禾童˙阿黎斯提德學神學出身,本來是天主教神父,因為大力為貧民發聲,漸漸地轉向政治領域發展,讓梵諦岡不太高興。本來是備受民眾愛戴的神父,後來當上共和國總統;獨立建國兩百週年的時候,-貝禾童˙阿黎斯提德依舊嚴詞抨擊法國。但才不過十年的光景,尚-貝禾童˙阿黎斯提德就貪污、濫權到被海地民眾轟下台。

一直到尚-貝禾童˙阿黎斯提德被轟走後一、兩年,我才知道原來我們台灣跟海地有邦交關係。然後,我買了賈德˙戴蒙 (Jared Diamond) 所寫的《大崩壞》,買完後兩年才真正地開始閱讀本書,發現賈德˙戴蒙也用了一章的篇幅在寫海地。(《大崩壞》由時報出版社出版;不是無聊地為它打廣告,而是這本書寫得太精采了。)

賈德˙戴蒙大致在解釋:為什麼海地比它右邊的多明尼加共和國還要更窮,並且由貧窮不斷地導致政局不安?早在大地震發生前兩年,《國際郵件》(Courrier International) 就已經在報導海地太子港的社會局勢非常混亂,擄人勒贖已經成為一種 business;不信的話,各位可翻翻舊報紙或勉強孤狗看看,連我們台灣被派過去的一位男工程師都曾經被海地土匪綁票勒贖。

所以,當海地大地震的新聞一爆出時,我馬上想到:太子港街上一定會有劫殺擄掠的事情發生。

海地民眾在大地震過後,尤其是這兩、三天,仍處在驚魂未定的情況。透過美國媒體的報導我們知道,救援物資都還停在機場內,抵達不到災區──而所謂的災區又非常地廣。就像賈德˙戴蒙形容過海地的地理,基本上,海地從太子港往東看是一堆山,山後面又還有山,所以困難是一重接著一重的。

更糟的是:大地震毀掉海地的政府,海地基本上已經沒有政府了。太子港看不到海地的警察,救援指揮系統現在完全仰賴外國,尤其是美國跟聯合國(以及法國)。等海地民眾驚魂已定時,又吃不飽、睡不暖時,太子港跟整個海地的社會安全才真正要接受考驗。不管是聯合國的維和部隊──藍鋼盔 (Casque bleu) ──或外國武力直接監視(控管),接下來的好幾個禮拜,才是海地的真正的考驗。

日記 le samedi 16 janvier 2010

其實,我自己偶爾會上海地報紙《早報》(Le Matin) 的網站,因為我曾經對我自己說:要研究海地,就得下真功夫,認認真真地摸清楚海地的大小事。但在大地震發生之前,我老實說:我自己不夠用功,沒有誘因驅使我用功,所以我還是很不瞭解海地。剛剛看了《國際郵件》(Courrier International),翻出《早報》二○○八年三月二十五號的文章,文章的標題就是〈太子港面臨的地震威脅提高了〉(Risque sismique élevé sur Port-au-Prince)

之前在哈瓦那地質學研究中心服務的地質學家帕特里克˙夏勒 (Patrick Charles) 大致說到:「感謝上帝,我們能使用到的科學器材能預測到類似這樣的事件……我們的首都是否能避開劫難,就得靠時間跟機運。老實說,我們腦袋想到的是超級大規模的大破壞。」(Dieu merci, la science met à notre disposition des instruments pouvant prévoir ces genres d'événements, tout en nous permettant de démontrer nos conclusions. C'est le temps et le hasard qui jouent en faveur de notre capitale. Une grande catastrophe plane sur notre tête.) 他繼續說明他的理由:「太子港是建立在一座很大的斷層上頭,這個斷層從培匈維勒 (Pétionville) 開始,穿越整個南方的半島,然後到達梯步宏 (Tiburon)一七五一年(周星星註:十月十八號)以及一七七一年(周星星註:帕特里克˙夏勒的年份有誤,實為一七七○年六月三號;見下面更詳細的註釋 [1]  ),這城市就已經被地震摧毀殆盡過。我賭我的眼睛會目睹到同樣的事情將再次發生。運用科學,可輕易地證實我的推論。」(Port-au-Prince est construite sur une grande faille qui part de Pétionville, traverse toute la presqu'île du Sud, pour aboutir à Tiburon. En 1751 et en 1771, cette ville a été complètement détruite par un séisme. Je parie mes yeux que cela se reproduira. La science peut aisément le confirmer.)


[1]  地質學家克勞德˙蒲黑波提 (Claude Prépetit) 在二○○八年十月九號的《早報》(Le Matin) 的文章〈海地發生地震,是瞎想還是現實?〉(Tremblements de terre en Haïti, mythe ou réalité ?),引用到歷史學家摩侯˙德˙聖梅黎 (Moreau de Saint-Méry) 所述:「一七五一年只有一幢房屋沒倒」,「一七七○年整座城市全都垮了。」周星星我又再孤狗「摩侯˙德˙聖梅黎」,發覺克勞德˙蒲黑波提所引的年份才是正確的年份。


一年後,另外一家報紙也報導類似的內容。二○○九年三月二十六號《消息人報》(Le Nouvelliste) 引用地質學家克勞德˙蒲黑波提 (Claude Prépetit) 的看法再次預言將有大地震。「如果我們不禁止那些建築(指在保護區蓋房子)的話,我們可能會看到整個太子港將轉變成一座大墳場。」(Si nous n'arrêtons pas ces constructions, conseille-t-il, nous risquons de voir Port-au-Prince se transformer en un vaste cimetière.)

如果各位有人是正港的搖滾樂樂迷的話──只聽五月天的就不算是正港──,一定曉得 Sex Pistols « Anarchy in U.K. » 這首歌──只是,周星星我比較偏愛 Megadeth 翻唱的 « Anarchy in U.K. » 版本。現在,換成是 « Anarchy in Haiti » ,海地無政府。

海地就跟台灣一樣,夏天會有颶風/颱風來襲,地理又都位在地震帶上,愈靠內陸,交通愈不方便。但是海地沒有台灣的基石(經濟的、技術的),也就是說,海地沒辦法在天災過後復原過來。先不談太遠的;先談從尚-貝禾童˙阿黎斯提德逃跑之後的海地。

二○○四年對海地來說是個大災難。一月一號,美其名是海地慶祝共和國獨立建國(我們會再回到這件事,如果有時間的話)兩百週年,但其實海地已瀰漫極度不安的氣氛。(前)海地總統尚-貝禾童˙阿黎斯提德本來是海地人民的最後希望,他分別在一九九一年、一九九四到一九九六年間、二○○○年再度當選/擔任共和國總統,但整個海地卻更加地貪污、腐敗,還更加地需要國際援助。經過一連串的民眾示威抗議,提提 (Titid) ──海地人這樣子叫他──-貝禾童˙阿黎斯提德於二○○四年二月二十九號倉皇逃離海地。同年五月,豪雨成災──尤其是山上森林地被濫墾濫伐,水土保持變得更差,直接引起土石流,造成全國數千人死亡。二○○四年九月二十號,颶風珍娜 (Jeanne) 威力強大,造成大約一千八百位民眾喪生,三十萬人無家可歸。

-貝禾童˙阿黎斯提德逃離海地後,由最高法院 (la Cour de cassation) 院長波尼法斯˙亞歷桑德 (Boniface Alexandre) 代理總統一職。二○○六年二月七號總統大選,候選人何內˙蒲雷華 (René Préval) 在第一輪就拔得頭籌(51.15 %),太子港民眾簇擁他、呼籲當局(國際派員監督)宣布何內˙蒲雷華當選。事實上,何內˙蒲雷華作票的證據相當明顯,但何內˙蒲雷華還是在二○○六年五月十四號就職共和國總統,結束波尼法斯˙亞歷桑德的代理時期。實際上,何內˙蒲雷華就是當初-貝禾童˙阿黎斯提德欽定的接班人,隸屬同一個政黨;何內˙蒲雷華現在依舊是海地總統。

二○○八年夏天,一連串來襲的颶風再度讓海地受創,好幾百人喪生,被毀壞的房屋、道路跟經濟設備甚多。不僅如此,全世界原物料價格上漲、原油價格上漲,直接讓老早就已經很貧窮的海地嚴重受創;影響所及,海地全國呈飢荒狀態,太子港跟外省的幾個城市接連冒出劫殺擄掠的暴動,一個禮拜內造成五人死亡、兩百多人受傷,在九月份(五號)促成總理賈克-艾杜瓦˙阿雷克熙 (Jacques-Edouard Alexis) 下台。接任的是一位女總理,經濟學家蜜雪兒˙杜維維耶˙皮耶-路易 (Michèle Duvivier Pierre-Louis),她是總統何內˙蒲雷華長期的友人。不過,她卻在二○○九年十月三十號遭參議院罷黜,十一月十一號去職,由尚-馬克斯˙貝勒黎夫 (Jean-Max Bellerive) 接任;他仍然是現任海地總理。

蜜雪兒˙杜維維耶˙皮耶-路易仍任總理時,正好是全球碰上金融海嘯的時期(二○○八年秋至二○○九年全年);海地的金融規模不足以被金融海嘯吹垮──因為本就沒什麼規模,但卻大大地影響到從海地移民出去的民眾匯回海地的金額。根據聯合國的一項發展計劃組織 (PNUD, Programme des Nations unies pour le développement) 的統計,海地每年大約有一萬兩千人移民出國,大多都到美國、加拿大(尤其是魁北克);光是二○○八年,從海外匯回海地的金額就高達十八億美元(約十二點四億歐元)。二○○九年對海地來說是個休養生息的一年,沒有極嚴重的颶風,農業和紡織業又再度運作起來。但是,海地這個國家,有百分之七十六的人每天的收入仍未達到兩美元(約一點三歐元)。

大地震重創海地,也影響到政治。二○一○年原訂是國會選舉跟總統大選的年份,但現在沒有任何人──包含國際社群──敢想到這些選舉。

待續………

本文特別參考了法國《世界報》一月十四號尚-米歇˙卡華 (Jean-Michel Caroit) 的文章〈颶風、飢荒暴動……這個固定會爆發危機的國家〉(Cyclones, émeutes de la faim... un pays qui vit au rythme des cris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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