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所有的電影大致有兩大類的事實傾向:一是有關真相 (la vérité),另一是有關存有的條件 (conditions d'être)。我作這樣的分類是有些粗淺,畢竟總有例外或綜合這兩類;但我依舊堅信這是兩「大」類,請跟我一起加重音:兩「大」類。

有關真相,很多警匪、犯罪片用最結尾的真相吊觀眾胃口。有關存有的條件,例如肥兄提到的《家傳秘方》講一位因為高齡而被資遣的老父親夢想在一艘破船上開「酷斯酷斯」(couscous) 餐館的故事;他把他的餘生全都下注在這個開餐廳的夢想,這是非常明顯地因為存有條件改變而新發展的故事。《不能沒有你》的目的不在追求真相;但是很有趣地,它卻因為一件突然爆出來的真相而改變了武雄和妹仔的存有條件。

但我完全地跟肥兄相反,因為正是《不能沒有你》的題材讓我驚豔。我這一次有備而來:我準備了 2005 到今年的已經上映的台片的資料。我把紀錄片跟動畫片都排除在外,純粹只看劇情長片。

小心有很多片是大家聽都沒聽過的:《怎麼浪漫都可以》、《青春蝴蝶孤戀花》、《海拔一四八○》、《狼》、《宅變》、《等待飛魚》、《山豬‧飛鼠‧撒可努》、《龍眼粥》、《一石二鳥》、《天邊一朵雲》、《月光下,我記得》、《愛與勇氣》、《惡月》、《經過》、《戀人》、《南方紀事之浮世光影》、《虎姑婆》、《最好的時光》、《人魚朵朵》、《巧克力重擊》、《一年之初》、《心靈之歌》、《單車上路》、《我的逍遙學伴》、《深海》、《好想談個戀愛》、《別愛陌生人》、《國士無雙》、《詭絲》、《盛夏光年》、《英勇戰士俏姑娘》、《愛麗絲的鏡子》、《練習曲》、《指間的重量》、《六號出口》、《不能說的祕密》、《天堂口》、《沈睡的青春》、《最遙遠的距離》、《奇妙的旅程》、《黑眼圈》、《刺青》、《幻遊傳》、《基因決定我愛你》、《松鼠自殺事件》、《色戒》、《我看見獸》、《穿牆人》、《夏天的尾巴》、《插天山之歌》、《流浪神狗人》、《人之島》、《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牆之靨》、《九降風》、《茶》、《海角七號》、《囧男孩》、《花吃了那女孩》、《渺渺》、《停車》、《絕魂印》、《愛的發聲練習》、《鈕扣人》、《幫幫我,愛神》、《凶魅》、《蝴蝶》、《漂浪青春》、《黑道之無悔今生》、《一八九五》、《功夫灌籃》、《這兒是香格里拉》、《練‧戀‧舞》、《歧路天堂》、《絕命派對》、《星月無盡》、《對不起,我愛你》、《亂青春》、《新魯冰花:孩子的天空》、《爸…你好嗎?》、《陽陽》。

其實台灣電影的特色就是「好想談個戀愛」。近兩年半來,我們有制服學生片、有同性戀、有再拾起《四行倉庫》之政宣精神的史詩鉅作、有好幾段奇妙的旅程──《單車上路》、《練習曲》、《停車》──跟制服學生片外加「對不起,我愛你」。我沒辦法(恐怕也不太願意接受這種折磨)看遍所有台片;但是從《不能沒有你》往回看,竟然找不到有哪一部片是跟《不能沒有你》一樣直接看待當今社會最卑微的存在者的「生活之痛」。真是可怕,讓我先跳出來造一個句:「陽陽,對不起,我愛你,基因決定我愛你;英勇戰士俏姑娘,好想談個戀愛──怎麼浪漫都可以!月光下,我記得:『我的逍遙學伴,我看見獸、囧男孩、穿牆人、流浪神狗人。』幫幫我,愛神:愛與勇氣,愛的發聲練習:〈插天山之歌〉、〈練習曲〉、〈心靈之歌〉。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練‧戀‧舞,功夫灌籃,絕命派對,絕魂印。爸…你好嗎?『別愛陌生人,國士無雙。』沈睡的青春,漂浪青春,亂青春!最好的時光,最遙遠的距離,不能說的祕密:花吃了那女孩!海拔一四八○,天邊一朵雲,一石二鳥,星月無盡:這兒是香格里拉。一年之初、海角七號,宅變:巧克力重擊,黑眼圈。單車上路,經過,等待飛魚:人魚朵朵。黑道之無悔今生!

唯一堪稱比較獨特的是李奇的《歧路天堂》,它講的是在台工作、但非法在台居留的外勞。從《歧路天堂》出發,再用社會學的角度來思考,我們台灣居然是率先冒出一部關於台、法混血兒的影片,反而不是關於台、越混血兒的影片(或不是第二次大規模地『台』、『中』通婚──希望我在這邊的陳述沒有太違背歷史──生下的第二代),這表示台灣電影圈有某種程度的偏差。

不管《歧路天堂》是不是拍得成熟,至少它是張開眼睛看看當今台灣社會的影片。因為《歧路天堂》並沒有拍到像「不堪」的地步,所以《歧路天堂》商業的慘敗完全證明一件事:台灣觀眾,或說還沒有足夠數量的台灣觀眾願意關照一下在台外勞的處境(存有條件),或也可以說絕大多數的台灣觀眾根本不想鳥在台外勞的生活處境。「幹嘛呀?我幹嘛要有義務要去關心那些外勞?」其實,對啦,《歧路天堂》並沒有拍到像「傑作」的地步,所以台灣觀眾當然有權說「我沒興趣看」。但如果《歧路天堂》有拍到像「傑作」的地步,台灣觀眾又能夠支持到什麼地步?

「題材」既是道德議題,也是「知識」問題。像所謂的在台外勞的生活處境,是「休戚與共」的同情心,或簡單地講是「團結」跟「博愛」,才會讓我們的認識主體和其他人發生關係,而且是正面的友善的關係。把問題拉回《不能沒有你》,看,我們清楚地見到:如果我們全都因為同情心──用最簡單的判斷都能輕易地明辨是非──站在武雄這邊,是過時的、不合時宜(至少已經不合事實──此事實即 « de fait » )的法律條文(因此當然是 « de droit » ,以及立下它跟能夠修改它的國家機器以及國家機器的運轉手──各式各樣的公務員)在欺壓善良老百姓武雄(跟他的女兒妹仔),看,是「休戚與共」的同情心讓我們對《不能沒有你》的故事產生共鳴。這正是《不能沒有你》的「題材」之所以變成影片的「暴力軀體」的重量的理由;為減少誤解、減少一些「的~的~的」的子句,應說成:該部影片的「暴力軀體」,其重量、其夠力的份量正是它的題材。而所謂的「暴力軀體」(corps de violence),指的是某一衝突點足以製造出大事件的能量,而且在道德上不會被貶低。暴力是必然的,沒有暴力就構不成影片。武雄的身體在《不能沒有你》片中屢遭暴力侵蝕:他和妹仔當然是一個命運共同體,既是被當人球、也被當嫌疑犯跟現行犯;一旦妹仔不在場,武雄就碰到減壓失敗的事……不勝枚舉。劇情動人的力量,不就是來自「題材」跟戴立忍如此展現的身體政治學嗎?

在上頭,我稍微引用到萊布尼茲 (Leibniz) 談到的「自由」:一種是法定的自由 (liberté de droit),另外一種是實際的自由 (liberté de fait)。原來的法律規定你武雄沒有資格監護妹仔,這是法定的自由──它規定到的才是自由;但是武雄是妹仔的生父,毫無疑問,而能夠做我們想要做的事情的權利,例如是由武雄他自己監護非婚生女兒妹仔,是實際的自由。

另外一個《不能沒有你》的題材的優勢是對台灣人有效的:它呈現當年某一件喧騰一時的社會案件的不為人知的內幕。事件發生的時候,我人不在台灣,所以我的觀影情緒是很純粹的,很可能就像一位香港、日本、歐洲或南非的觀眾一樣,直接觀看《不能沒有你》劇情中的人物的生活跟處境。唯一的不同是我認得高雄跟台北的地理位置,我沒辦法確定歐洲或日本的觀眾是否能感受到從高雄騎摩托車北上的辛勞。但又因為我(原來)是屬於台北生活圈的人,雖去過高雄很多次卻不熟高雄,所以就沒辦法搞懂高雄市區跟旗津彼此之間的辯證。

因此,還有一個象徵是《不能沒有你》最讓我驚駭的:空間的象徵跟地理的層次。其實我的用詞都是一下箍想到的跟作過選擇的,各位要用「地理的面向」似乎也可。我要繼續作闡釋。

居住空間跟它的地理位置以及社會階級問題

武雄跟妹仔住在一幢非常破舊的水泥屋,那似乎是高雄港務局廢棄的倉庫,被武雄「借住」。如果只講它非常破爛、沒水沒電,是一個非常髒陋的居住環境,都太小看了這個空間的象徵。事實上:它就在那兒,但它也不存在。這該怎麼解釋?

它,那個水泥屋,它的確立在那兒,所以「它就在那兒」,武雄跟妹仔住在那個水泥屋裡面。但是,它卻跟我們這個世界……不,應該說它根本不在我們這個世界存在著。水泥屋先是「被廢棄」的,然後武雄跟妹仔也是「被」我們這個社會「廢棄」的:武雄所從事的工作──潛水清理船隻的骯髒堆積物──原來必須要有國家機器認可的執照,妹仔的身分卻也被主權訂立的法律(《民法》)不認可是武雄可監護的女兒。這兩個人住在那間水泥屋,請注意,跟外界的聯絡都得靠交通工具:這一小塊碼頭已形同一個半島;影片開場沒多久就有兩位警察騎機車過來,的確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闖進武雄的世界向武雄說妹仔該唸書啦──也就是開始該被國家機器監管了啦;其中一位警察帶著戲謔的語氣隨意放肆目光,不外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到這個世界的觀光心態。但會有誰關心武雄跟妹仔?於是,體積超龐大的貨輪在航道上進進出出,形成一個台灣電影史上極度罕見的場景 (séquence):體積超龐大的貨輪可能代表國際間的貿易交流,貨輪上可能有台灣人跟各種不同國籍的人;但是當貨輪或貨輪上的人經過那間水泥屋,就算眼睛有看到武雄跟妹仔,但武雄跟妹仔都是不存在的,因為他們都是沒有意義的存有者。這意思是說,不管是那間水泥屋還是武雄跟妹仔,他們都是我們這個世界中的不存在的「無所謂者」(我們覺得無所謂的人),都是最大空間中的一塊「看不見者」(我們看不到的人;但絕非『虛無』)。我們看到了,但又看不出什麼。就好像第二次警察又騎車子來找武雄,但武雄跟妹仔已經躲到海平面上。所以要用這一層「重要性」的透鏡來理解「但它也不存在」的意義。武雄跟妹仔的生活世界是異於我們的生活世界,這是《不能沒有你》帶給觀眾的很強的落差。往往,我們都會用「沙漠」(désert) 這個象徵來隱喻匱乏或荒涼地 (désert);但是,我們就在高雄港,我們就在某一塊碼頭上,旁邊還有海水,卻真的更加有荒涼地的感覺。(補充說明:場景 (séquence) 不是指『背景』,而是在一部電影裡頭,大約會延續好幾分鐘的某一場戲。

當武雄決定去台北向立法委員陳情,我們開始見證對他們而言的另外一個世界的遊戲規則──或說是踢皮球的運動規則。

不過,讓我們先來看空間的遞嬗。到台北後,武雄在立法院門口不得其門而入;不過靠一位女性公務員的幫忙,武雄進到立法委員的辦公室。但武雄跟妹仔又被立法委員的助理送到另外一個辦公室(忘了,應該是警政署吧;待確認),最後是必須再回到高雄的區公所。先不管美妙的回程;這一大段幾近是電視劇、通俗劇的安排,雖然削弱了影片的場面調度的力道跟品質──在此先按住《家傳秘方》的典故──,也就是說《不能沒有你》開始專注在制度的不公跟武雄的天真,畢竟有點壓窄了原故事可能潛藏的……要怎麼說?例如我舉《家傳秘方》的例子,跟公務員打交道只是比較喜劇的段落,但它又再多安排支線所潛藏的衝突跟感情。不過呢,這一大段卻也是《不能沒有你》最能夠引起觀眾共鳴的段落,因為我們看到踢皮球的運動規則就是:一腳踢皮球,雙手送禮趕走一頭牛。雖然我不覺得這些公務員們哪裡有錯,畢竟沒有任何一個角色足以變更法律或自恃能夠凌駕法律作實際的自由 (liberté de fait) ──只要我想要,為什麼不可以?──或直接安排「只要我想要的事」;但是也正是因為任何的公部門、任何的公務員都沒辦法解決問題,才會導引出戲劇性的事件。所以我覺得《不能沒有你》最難能可貴的,當然是這一個題材它所揭露出的不合理面以及它所激起的人道同情心

我剛剛壓住的《家傳秘方》的典故,是指六十歲的老父親跟他的乾女兒一起去銀行申請貸款、去市政府洽談營業許可的段落,前後總長大概不到十分鐘。不過,每一小段的對話都很爆笑,尤其是衛生單位的女士面對這兩位北非裔的移民,一直強調「我們法國」多達三次,可見怎麼處理「洽公」跟場面調度「洽公」再再都在考驗導演。

其實社會階級的問題已經可以不用多說了,真的是易懂又沒啥好作文的地方。但是有一個地方值得注意:武雄跟妹仔第二次上台北的時候,也就是在進入戲劇性事件之前,武雄曾經恍恍惚惚地拿著抗議標語遊蕩到總統府附近,因此被總統府的維安單位逮捕到總統府內作安全檢查跟盤問。事後,我們看到水果被刺一大堆洞(雖然黑白畫面顯得不清楚),其實正是武雄的身體以及所有象徵(尊嚴、希望、父女關係……)被刺殺呀。

(接下來還有一大段補充,請點這裡繼續閱讀喔!


《不能沒有你》圓桌會議的第一部分 http://blog.yam.com/jostar2/article/2297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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