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覺得最酷的時刻應該是影評人李幼新先生上台發言的那一段。他本人即是反髮禁的最佳模特兒:那已經不是重金屬頭,而是單單純純的李幼新頭!一團乾乾的灰白頭髮早已經是李幼新的視覺標誌,站在這舞台更可以成為最佳代言人(而且絕對沒有『不實代言』的問題)。這讓我產生更多的聯想:如果我是中學生,如果我硬要留李幼新頭,這是不是我本應該有的人權、我的差異權,而不應該被學校處罰?各位,當真正有台灣中學生留李幼新頭而不會被學校處罰,表示台灣的民主真的是前進了好幾步。話說回來,當那一天還沒來到,我們不禁要問:跨出那幾步真的那麼難嗎?
前後還有兩場搖滾樂團演唱,技術上雖不成熟,但活力十足,台下尖叫聲很踴躍。實在忍不住不提:這第二個樂團是五位女孩子組成的搖滾樂團,第一首演唱的歌就是 Metallica 的 “Sad But True”,而且五位女孩子全都穿裙子演奏跟演唱(包含鼓手),還真是悍呀。但最讓我勾起鄉愁的是整個舞台都架在一輛小卡車上,而本人正是十年前(一九九五年)提議出全台灣第一個遊街的「卡車搖滾」(rock on truck)的第一人!
在現場因聽聞「反對假分級制度聯盟」發言人阿端先生的發言,遂上前說明來意,結識這位有趣、充滿衝勁的青年(我也還是青年啦!)。阿端如果你看到這,我順便再說聲哈囉。
好,開始講些嚴肅的東西。我跟史英先生聊了一下,他並不對教育部長杜正勝的發言表樂觀。但昨天(7 月 25 日)《中國時報》頭版新聞勢必已經給教育部壓力,只是教育部是不是有比這壓力更強的抗壓勢力。我認為是。(回到我之前寫的評論,然後再繼續。)
周星星評論:不小心在《蘋果日報》看到「中華民國學生反髮禁自治協會」成員的文章,才驚覺自己輕忽此事。跟「晶晶書庫」事件一樣,在主流媒體上看不到什麼報導。我有幾個短評:第一,我曾在【七月上旬社論】中提到,體罰、制服、髮禁全是一體的,「中華民國學生反髮禁自治協會」單方面的訴求將會失敗。由高中生自動自發發起的運動,似乎只在乎自己選擇髮型的自由,而沒有更進一步要求廢除制服。哪有可能取消髮禁後,學生們仍穿著制服,但男學生可以留一頭重金屬爆炸髮?當此一訴求並沒有考量整體,這一訴求終將會是失敗,讓這一群號稱有九萬人次的中學生感到挫折。這也意謂教育部長杜正勝只會應付這些中學生,將不會有任何作為。第二,「中華民國學生反髮禁自治協會」的網站 http://tw.club.yahoo.com/clubs/TSHO/ 只是雅虎下面的小網站,功能有限,甚至不如一個部落格。我這個大人進去逛一圈,敗興離開。第三,如果不是行政院跟教育部主動廢除體罰、制服、髮禁,則制服、髮禁不會被廢,體罰永遠不會消失。第四,若所有經過過這一段時期的大人們因為已經越過那一段時期甚久而覺得事不關己,則社會對於籲求「廢除體罰、制服、髮禁」的聲音將永遠是弱的,後果則是制服、髮禁不會被廢,體罰永遠不會消失。所以,應該要讓社會上重要人士重新針對此議題進行討論,並選擇「廢除體罰、制服、髮禁」的立場,才會讓行政院跟教育部有所作為。
不知道是什麼理由,這兩天(25 跟 26 號)我都沒看到有文章把髮禁跟制服、體罰甚至是教官聯合在一起的文章──在集會現場也很類似,只單獨一位我叫不出名字的男士在身上貼「教官退出學校」之類的標語(一直到 27 號我連上『國際邊緣』卡維波的文章才破例,但主流媒體仍掛零;我們的文章講的內容相當類似)。史英先生說,我們要一步一步來,如果把髮禁問題跟制服、體罰結合,勢必會嚇跑中學生,也就不會有今天看起來還算強的勢力。我同意他的「決堤理論」:衝破一個口,堤防就等著被個個突破。但是,到底大家有沒有個個突破的戰略?
我說過要對那些仍然支持制服、髮禁跟體罰的人士作精神分析。我的推論很簡單(恐怕太簡化),但這是我目前的想法,即:台灣人具有虐待狂 (sadiques) 的性格;而此性格的產生是因為有被壓迫 (opprimés) 的創傷經驗 (expériences traumatisés)。
今天只要翻開報紙找有關教育界人士的意見,不知道這是不是報社編輯對教育界人士既有的刻版印象以致教育界人士的意見全都只被篩選出是「有條件」支持髮禁(及想當然爾的制服)的意見。這讓我產生一個印象:只剩下教育部這個「部」要全面廢除髮禁,但所有的中學全都反對這個「部」的政策(以及所有的小學全都支持制服)。集會現場中已經有很多人提出類似「媳婦熬成婆」的質疑:為什麼這些在中學裡站在第一線的人士,他們在當中學生的時候一定也很不爽被管頭髮(跟制服以及體罰);但為什麼當他們變成在中學裡站在第一線的人士之後,他們不支持體制內的改革,卻以身作則成為體制內的加害者?
我說過,制服跟髮禁是要軍事化中學生以利中學的管理。所以,我們聽到無數次假「教育」之名的說詞,而實際上是行「管理」之實。像有人提到奇裝異服、怪異髮型會影響校譽,這必須從兩個層面看。第一,若開放髮禁卻沒廢除制服,假設讓一位中學生穿卡其制服卻頂著李幼新頭,的確是很不協調──是制服配不上自由奔放的李幼新頭。但是第二,「校譽」卻不應該涉及學生應享的人權。從這第二點直接點出問題根源:為什麼是中學生要被加上髮禁?以前,好多小學六年級女生最後一刻似地留長頭髮,因為上國中之後就要把長頭髮剪短。下一次再享有留長頭髮的自由將是六年後,即從高中畢業日起算。但是,一位男大學生頂著重金屬爆炸頭(如當大學生時的周星星我),到底在什麼程度跟「校譽」相關?因為「校譽」根本就是學校管理階層的想像獵物,是學校之間競爭、掠奪的虛擬物,前題是把不具獵物性質的學生先「無色無味化」變成一個無名的群體,宛如羊群開始需要被管理。在中學裡站在第一線的人士常說:「這些正值青春期的學生需要學習何謂紀律跟如何管理自己。」在此我要岔開來談別的話題,一定會對本題有用。
在台灣我們常說當兵可以讓一個男孩變成男人;部隊是一個很不錯的訓練環境,讓男人學到不少領導統御的技能。再引申就離奇了:「沒當過兵的男人不是男人。」再拿這離奇的話討論徵兵制的問題,就開始鬧笑話了。其實很簡單:不少西方世界國家都無徵兵制,比如美國。但是,我們能說比爾•蓋茲 (Bill Gates) 是一位不是男人的男人、或沒有領導統御技能的男人嗎?現在我要說的是:在不少西方世界國家,或許有極少數案例證明仍有公立中小學繼續採用制服,但也同時證明之中的絕大多數的國家根本沒有中學生的髮禁。
我如果是小學六年級的男學生,我因為喜歡 Metallica 而留長頭髮,這是我的自由。我升上國一,如果學校沒有制服跟髮禁,我照樣可以留長頭髮不會被罰,同時我也繼續我的學業。我這樣在國中過了三年,升上高中,我繼續留長頭髮,並且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搖滾樂團,演奏最酷的重金屬搖滾樂,但仍然在同時我也繼續我的學業。我這樣在高中過了三年,考上大學,我還是可以繼續留長頭髮,大可一直留到入伍服役。請問:像這樣一位品學兼優(還會打爵士鼓)的男學生,有什麼問題嗎?我們完全可以想像這些在中學裡站在第一線的人士會想出什麼愚蠢的話(虧他們都受過大學以上的教育):如果我立志要當一個重金屬樂手,這些人士一定會說是長頭髮「害」了我走上「歧途」。但這些人士為什麼要管我是否想當一個重金屬樂手?我這邊所提的一個假設的「小學六年級的男學生」的案例,完完全全可以在美國、加拿大、英國、法國、義大利……非常多個國家真實地發生。所以,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美國、加拿大、英國、法國、義大利……非常多個國家的中學生全都沒辦法學習到紀律跟如何管理自己? 再來,除了制服跟髮禁是要軍事化中學生以利中學的管理之外,它現在有一個超過它本意的嚴重副作用:制服跟髮禁也是要讓青春期的中學生「解除性徵化」(名詞:désexualisation;超級難翻譯,有請高明再指教)。面對這個事實:青春期的中學生人人都有慾望「性感化」(動詞:érotiser)自己的身體。制服跟髮禁嚴重地阻礙這「性感化」(名詞:érotisation)的過程,更加顯示:一,學校管理階層不僅不希望在校園裡傳授太多性教育,更直接地視青春期的中學生為一種自信心的威脅,害怕中學生比他們自己更性感、更具有性誘惑的魅力;二,學校管理階層在當中學生的時候沒有嘗過這種性感化的愉悅,於是運用既有制度、權力結構壓抑新一代的威脅,終於讓虐待狂的精神狀態以體罰的形式加諸中學生的身體上。我引用 Alix 之言:「女性的解放其實是經由男人身體的性感化過程,而非是經由女人身體的解除性徵化。」(La libération de la femme passe par l'érotisation du corps de l'homme et non pas par la désexualisation de celui de la femme...) 有趣,提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