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頭》能夠在二○一二年年初打破預期、依靠口碑效應在全台灣賣破三億(新台幣),成為「破億台片接力賽」的最新接棒手,不是沒有原因:任何人都能夠輕輕易易地判定《陣頭》通俗易懂。

但是是怎麼樣「通俗易懂」?就又不是一件過於輕輕易易的事。

首先是:《陣頭》是根據最最簡單的善惡對決的邏輯發展而成。「善惡對決」即「『善』、『惡』之對決」,但『善』、『惡』之設定也並非絕對地倫理道德面向的「至善」或「至惡」,而是要讓觀眾在情感面向上去同情「心『善』且『弱』勢」的那一個團隊。周星星我一邊在看《陣頭》,一邊一直想到《龍捲風》(Twister, 1996) 跟《鐵男躲避球》(Dodgeball : A True Underdog Story, 2004) 這兩部美國好萊塢商業片。

《龍捲風》是一部賣弄特效的商業影片;一九九六年當時,周星星我在電影院看《龍捲風》的時候,多多少少對於編劇異想天開地在劇情中安排兩組研究龍捲風的科學研究團隊非常感冒:原來,光是龍捲風還不能建構出一個故事,而是要安排兩組研究龍捲風的科學研究團隊互相競爭才能夠建構出一個充滿張力的故事!於是其中某一組研究龍捲風的科學研究團隊經濟拮倨但是卻具備真正的科學研究精神──還具備美女、美女的母親、美女的母親的廚藝(人性化的一面),簡言之就是要觀眾在情感面向上去認同這一組研究龍捲風的科學研究團隊──,另外某一組研究龍捲風的科學研究團隊則是財大氣粗而且常常不具備真正的科學研究精神──例如太過相信電腦、喪失人性的判斷(這是非常不人性化的一面)──,用兩組團隊的競爭來帶動《龍捲風》劇情的發展。

龍捲風可以是科學研究的對象;但是光是龍捲風帶動不出一部充滿張力的電影,所以改使用兩組研究龍捲風的科學研究團隊、讓他們彼此競爭來帶動一部充滿張力的電影。撇開龍捲風,躲避球本質上就比龍捲風還再更強……因為躲避球就是體育競賽!

體育競賽片一向朝兩種方向發展:一種是運動勵志片,另外一種就是「善惡對決」!《鐵男躲避球》基本上就是一部「善惡對決」片!

《鐵男躲避球》是一部耍弄「善惡對決」的商業影片;其中某一組躲避球團隊──由文斯˙范恩(Vince Vaughn)領軍的 Average Joe 團隊──經濟拮倨但是卻具備真正的人性精神(例如弱腳、弱勢、卻也積極練習),簡言之就是要觀眾在情感面向上去認同這一組躲避球團隊!另外某一組躲避球團隊──由班˙史提勒(Ben Stiller)領軍的 Global Gym 團隊──則是財大氣粗而且常常不具備真正的人性精神(例如欺善、強勢、扭曲怪異的言行),用兩組團隊的競爭來帶動《鐵男躲避球》劇情的發展。

從《龍捲風》帶到《鐵男躲避球》,然後就可以再帶到《陣頭》:從躲避球就可以再帶到陣頭,《陣頭》也是一部耍弄「善惡對決」的商業影片:《陣頭》呈現兩組陣頭團隊,用兩組陣頭團隊的競爭來帶動《陣頭》劇情的發展。其中某一組陣頭團隊──由阿西領軍──經濟拮倨但是卻具備真正的人性精神(例如弱腳、弱勢、卻也積極練習),簡言之就是要觀眾在情感面向上去認同這一組陣頭團隊。另外某一組陣頭團隊──由廖峻領軍──則是財大氣粗而且常常不具備真正的人性精神(例如強勢、驕傲自負的言行)。

《陣頭》的第二個「通俗易懂」基本上是延續首要的第一個「通俗易懂」:第一個「通俗易懂」是《陣頭》援用善惡對決的邏輯,發展成第二個「通俗易懂」,也就是被確立的目標──也就是某一種賭注。再看看《鐵男躲避球》:如果 Average Joe 團隊(文斯˙范恩)籌不出五萬塊美金,他們就會被 Global Gym 團隊(班˙史提勒)收購;所以「被確立的目標」就是要籌出五萬塊美金避免被 Global Gym 團隊收購。《陣頭》也很類似:如果「九天團」(阿西)在六個月後的陣頭鬥陣輸給「震天團」(廖峻),「九天團」就得永遠離開台中地區;所以「被確立的目標」就是「九天團」必須要贏過「震天團」。

如果《陣頭》的劇情最終放棄了「九天團」跟「震天團」尬陣頭鬥陣的終極對決大戲,那也沒什麼關係,因為有太長太長的時間其「被確立的目標」已深深地牽動觀眾的期待。如果……

以下已提及關鍵劇情;還沒看過《陣頭》的讀者,請勿再繼續閱讀!
以下已提及關鍵劇情;還沒看過《陣頭》的讀者,請勿再繼續閱讀!
以下已提及關鍵劇情;還沒看過《陣頭》的讀者,請勿再繼續閱讀!

如果「震天團」最終被融進「九天團」,那也不是「震天團」的失敗,反而是《陣頭》的大勝利;因為,靠「『震天團』最終被融進『九天團』」這件事,《陣頭》賺到了另外一條埋伏已久的支線:晚輩贏得長輩的心,而且還是兩條平行線;聰明人請自行根據周星星我的提示去理解《陣頭》劇情的設計。

其實「被確立的目標」一直都是主流商業片的必備條件,因為一旦「被確立的目標」被設定,大抵也就已經製造了「危機」。台灣電影之所以長期以來給很多很多台灣觀眾一種「很無聊」的刻板印象,原因就在於台灣電影已經在非常長的一段時間內沒有好好地經營商業片的結構跟公式。說台灣電影很有一種「散文」的風格一點也都不為過,因為,當眾多台灣編劇已經「無能」經營商業片的結構跟公式──這其實意謂說:要把台灣電影當成是商業產品來設計跟組裝!同時也提醒說:編劇是一項非常專業且必須累積無數項商業元素(暫時不詳細解釋這兒所謂的『商業元素』究竟所指為何)的職務──,就會把經營多線敘事當作是某一種「很酷」、「很好玩」的事,誤以為用這種方式寫劇本就能夠讓電影觀眾發現到多線敘事的奧妙而發出「好讚!」的驚嘆聲。誰能夠否認:「多線敘事」其實也就是在隱藏「根本不會寫劇本」的缺點!當一本劇本、一部台灣影片根本沒有設計出某一項「被確立的目標」、沒有某一種「危機」,觀眾的確就會覺得台灣電影很「散文化」,甚至還會被嫌說「看不懂」。

所以,台灣電影的「新在地美學」,大抵是率先追求「通俗易懂」。接下來要不要設定「被確立的目標」或是否要援用「善惡對決」的邏輯,那是更加細部的考量,並不會超越追求「通俗易懂」的目標。

倒是:如果說台灣電影的「新在地美學」主要還是在追求「通俗易懂」,那麼,有這樣一部非常獨特的台灣影片:《不能沒有你》(2009),它還能算是台灣電影的「新在地美學」的代表作嗎?周星星我的解釋是:台灣電影的「新在地美學」並非是從商業票房的大躍進──如同「國片『再復興』」所著墨的重點?──來判定這一個階段(2008 – ?)的台灣電影的特色──說不定暫時還不能說是『風格』?──;事實上,台灣電影一直都有一個「島內關懷」的封閉傾向,或也可說是封閉的「價值」,這是自「台灣新電影」以降一直都沒有巨幅改變、一直都沒有巨幅翻轉的「價值」,所以台灣電影的「新在地美學」絕非打破了或開發出一塊「台灣新電影」未曾開發過的、未曾發展過的在地關懷,因為「新在地美學」的在地關懷依舊是承襲「台灣新電影」的「島內關懷」的封閉傾向;但是,事實已經擺明、現象已經異常地明顯:相較於「台灣新電影」時期的電影導演本身即具備歷史感,或說「台灣新電影」時期的電影導演其實也算是一種文化人/文人,「新在地美學」的在地關懷是異常地切斷歷史感跟歷史意識,換一種說法即是台灣電影的「新在地美學」在追求「通俗易懂」的目標時即已經表明是看重「當下」(當代/現代)、喪失歷史意識的通俗創作。

讓周星星我先回到《不能沒有你》,然後再繼續談《陣頭》。雖然《不能沒有你》不太能吸引最大量的台灣觀眾:它是黑白片──周星星我為該片說過:『選擇黑白,就是一種道德』──,它也不是喜劇,它後半段的布局跟場面調度也脫離了前半段的通俗劇的風格……,但是我們還是能夠從《不能沒有你》的表演方式跟情境的設定判斷該片其實依舊是走「通俗易懂」的路線。即使《不能沒有你》不像《陣頭》那般熱血,也不像《陣頭》更加「易懂」──是超級易懂!!──,《不能沒有你》卻還是像《陣頭》一樣,看問題是看現在,只不過《不能沒有你》比《陣頭》更多了一些人文關懷──『人文關懷』這四個字常被濫用,用以掩飾『無法提出具體的說法』的缺點──,即:抓出社會中的矛盾,將問題拉出來讓觀眾思考。

回到《陣頭》。《陣頭》具體地呈現出「新在地美學」的幾項母題(motifs),像是「環島」跟「在媒體中再現」……,以及將在過往被壓抑的民俗文化符號拉高到變成劇情主軸的傾向。

說到「環島」是影片《陣頭》的其中一個母題(motif),勢必得多解釋一番。「環島」這件事,或者說是「環繞某某某的國家一圈……」,其實並非在電影世界中常見。這是什麼意思呢?這意思是說:所謂的電影世界,也就是全世界電影作品中所呈現出來的另外一套只出現電影裡面的劇情世界,很少會有「環繞某某某的國家一圈……」這種事情、這種劇情發生。理由很簡單:電影世界反映了現實世界所有的思維跟現實世界它自己的限制。說美國電影幾乎不可能出現「環繞美國一圈」的劇情,就只是因為美國的地理面積實在是太大了、它的地理條件也不太容易去催生出一套環繞美國一圈的旅程。說美國是如此,當然也能夠說法國也是如此──即使很多人都知道法國有所謂的環法自行車大賽(Tour de France)──,因為法國的地理條件也很難讓在地的法國人興起念頭說:「我要從巴黎(Paris)出發,坐 TGV 到最北邊的里耳(Lille),再往東部亞爾薩斯(地區,Alsace)的史特拉斯堡(Strasbourg)邁進,再往西南到安錫(Annecy),然後繞到最東南邊的尼斯(Nice),再往西必經馬賽(Marseille)、蒙佩利耶(Montpellier),轉往最南邊的佩皮紐(Perpignan),再轉往西南部大城市波爾多(Bordeaux),向上必經南特(Nantes)再轉往最西部不列塔尼(地區,Bretagne)的布黑斯特(Brest),然後轉往諾曼第(地區,Normandie)的康城(Caen)、多維勒(Deauville),再搭從諾曼第多維勒開往巴黎的火車回到巴黎……」,這一段「環繞法國一圈」的劇情既不可能出現在現實世界中,也幾乎未曾在電影世界中出現過。

周星星我還在唸大學的時候,就有一位我的大學男同學曾數次告訴我說他立志要環島很多次。有一次,他說他臨時決定從中橫往西到台中再往北要回到台北,「那一次就不能算環島」;我對此事的記憶超深刻。這讓我也立志要環島,而且,「人生中至少要環島一次」。不得了:「環島」成為某一種「懸念」(obsession)。

周星星我後來才意識到:在台灣,「環島」不僅已經是某一種「懸念」,「環島」甚至已經是全民運動,也就是:「全民的『懸念』」、「全民的『意志』」、「台灣人的『神話』」、「台灣人的『民族性』」……

「環島」這件事,真的已經變成台灣的一項「不可思議」:透過《練習曲》(2006),年輕人視「環島」為人生的挑戰;透過「阿公的摩托車日記/或紀錄片」,老年人視「環島」為……人生的挑戰!
(未完)


(未完)

周星星我的尾語:在寫這一篇──或曰在構思這一篇──〈台灣電影的新在地美學〉的同時,我一直猶豫到底是要把它寫得理論化一些,還是要把它用一種非常「周星星式」的語氣──這也很可能意謂就是段落跟段落的鋪陳是以一種很口語化的方式、甚至是論證的方式正是一種很瑣碎也很囉唆的方式──來闡明我的看法、解釋我的論點。無疑地,藉由《陣頭》這一部劇情長片──馮凱的劇情長片首部作──,周星星我選擇了第二種很怪異的方式:用這種方式寫文章,各位聰明的讀者應該都能發現到:這很不像一般平面媒體、週刊或月刊、學術期刊願意刊登的文章!其實,這種寫作方式,正是周星星我想要模仿的吉爾˙德勒茲(Gilles Deleuze)授課聽寫稿的文風!所以,就請把〈台灣電影的新在地美學〉當作是周星星我在口述某一個主題!會不會有效果呢?當然是會有!「通俗易懂」在台灣終究是比較有效的!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Tel quel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