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克錢可以買東西,也可以買人。但,也可以再把這些東西跟人買回來。錢讓孩子存在。當羅娜試圖要把克勞迪的錢存到他們的兒子的帳戶裡面時,我們真相信是有那個孩子的。所以那個信封有點包含所有東西以及它的相反面。那是情感,是道德,是信心,是愛情,是債務。所有能跟人類相關聯的東西。在某一刻,錢變成是恥辱。錢讓羅娜想起克勞迪,所以羅娜想把錢解決掉。她想把錢留給家庭,但他們卻不要。所以她把錢藏起來。

《電影筆記》
:在乾洗店前面,有一場羅娜跟克勞迪的戲,非常棒。

呂克
:在前一天,金錢的事情導致一場打架,在這邊它變成是一段浪漫喜劇的場景的馬達。她把信封放到他的口袋裡面。他保存了一段時間,然後再把錢還給她。在此時,他對她是有信心的。她很高興能夠如此。他探望她(尾註),問她她幾點會回來。就有那麼一次,她回答他了。他向她建議由他作菜,她接受。每次當我看到他說:「那,還我一些錢好買菜,好不好?」我都忍不住會笑。

《電影筆記》
為什麼不在瑟寒 (Seraing) 拍,要到列日 (Liège) 拍?

呂克
在有點人的城市拍攝,在當時是滿重要的。我們希望羅娜她本人周圍是有一些人,她又能保守住她自己的祕密。在黑澤明的《天國與地獄》,男生綁架了老闆的兒子,但每天晚上這男生都會跟老闆在一起,他們一起看玻璃櫥窗。只有在大城市,才會讓這種事發生。

《電影筆記》
你們曾經考慮要用 HD(高畫質數位影像)來拍攝嗎?

呂克
我們用了好幾款攝影機先作試驗,例如超十六、三十五釐米,當然也用過數位攝影機,從最輕的到最重的都嘗試過。場記小姐暫時當我們的模特兒。我們在室內拍了幾個鏡頭,在公寓裡面,靠近窗戶,只用很少很少的人工光線來調和色差。但,主要是夜晚的場景對我們來說比較重要。

-皮耶像《三峽好人》那樣的攝影,對我們來說就已經很適當了。賈樟柯用的只是一款很平常的 HD 數位攝影機,但是他配備了一個非常大、而且非常重的鏡頭,我們剛開始使用數位攝影的時候用過這種鏡頭,因為它可以「作出」三十五釐米的感覺。他用那攝影機搭配一個腳架就拍了。而我們,堅持一直都要上肩拍,就真的沒辦法那樣子拍。

呂克
夜晚的時候,使用數位攝影機反而顯得太亮。有太多的細節了。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靜止的,有被製造的感覺。感覺上好像是底片跟光線沒有交會在一起。

-皮耶也許我們的下一部片,我們會說哈哈就是這樣才叫作棒呀。

呂克
是技術團隊建議我們採用三十五釐米來拍。我們覺得這作法應會很棒。

《電影筆記》
那你們是否碰到一些技術上的問題?

-皮耶三十五釐米有點比十六釐米更飽滿,但也不該太強調這點。我們又不是從黑白片轉過來。

呂克
跟超十六比起來,我們碰到更多對焦的問題要我們下決定。因為三十五釐米的景深比較淺(短),所以我們花了更多的時間跟次數要對好焦。(譯註這技術問題幾乎是攝影的基本常識了:景深短則更不容易對焦。

《電影筆記》
如果不是這問題的話,那三十五釐米有為你們帶來什麼新的東西?

-皮耶攝影機是有點更重,如果拿它上肩拍的話,要反應的時間比以往我們(的習慣)只用超十六拍,更加明顯不同。有點給出一點慣性,就像一個火車頭。哈哈,其實還算挺有趣的。

呂克
我們的習慣是攝影機要一直跟隨角色的運動。但在這兒,我們想用一種比較外在的眼光來觀察角色,一種好像是在旁邊見證的人試著想要瞭解某件事情的眼光。在寫劇本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感覺到我們跟羅娜保持了一點距離;這個距離,在以前,我們跟我們的角色們是從未有過這種距離的。三十五釐米為這種感覺貢獻出一些東西。

《電影筆記》
羅娜是個謎樣的角色。在某一片刻,她改變她跟克勞迪的關係。

呂克
哈哈,是呀,是打架那個場景。

《電影筆記》
當她把鑰匙從窗戶丟出去、脫掉衣服,她仍然處在完全的功利主義中。但在這之後,她抱緊克勞迪,我們感覺到她很真誠地有感動到。

-皮耶我們跟她說:等等,等等。但我們沒有跟她說到底要等多久的時間。她必須要等到她感覺到已經可以擁抱他的那一刻,不能讓一切看起來很假。那是單一一個鏡頭,攝影機微微地向前移動一點,然後又再後退一點,然後這個鏡頭維持了四分半鐘。是她(艾塔多布羅西)找到恰當的節奏。

呂克
在當下,我們突然感覺到有一個角色出現了,被創造出來了。剪接的時候我們重看那畫面,那個畫面依舊還保留有那個力量。

《電影筆記》
為什麼你們非常強調那件買賣的重要性?

呂克
我們想知道罪惡感是否會帶往一個新的人性。在《孩子》,我們是用布呂諾 (Bruno) 眼淚,在這兒我們則是用羅娜的瘋狂,來呈現說人類是如何在某一片刻解除心防,人類怎樣感覺到他需要跟別人建立聯繫並非是要利用別人、而是就是很人性的聯繫。跟布呂諾比起來,我們對羅娜是更加殘酷一些。到最後,羅娜離開我們。她離開那塊土地。這就是為什麼她會忘記她的包包、她的文件跟她的錢,因為她不再想那些東西了。我們可以說,是她的罪惡感帶領她變成瘋狂。同時,她再發覺她能夠在這世上信任別人。這是我們最深沈的希望:人類在鑄下無法修補的事情之前,但也會在之後,會試圖再找回自己 (l'être humain... tente de se retrouver.)。也是要再找回別人。在我們拍過的影片裡面,我們是比真實中的我們要更加樂觀。

-皮耶:我們無法同意說我們已經超確定地搞砸了(或曰『完蛋了』、『沒救了』)。



(尾註)《電影筆記》似乎有打錯字。原文是
« Il le voit... »,但 « le » 是指男人的他,「他看他」,從上下文看說不通。其實應該是 « Il la voit... »« la » 是指女人的她,「他看她、探望她」,才說得通。
厄堅尼歐亨吉 (Eugenio Renzi) 2008 6 18 在巴黎專訪。
《電影筆記》第 636 期(2008 7-8 月號),第 29-30 頁。

翻譯周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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